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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子,每到黄昏时分,总有几个老票友到古戏楼上来找我的小叔叔,他们带着鼓板,牛筋琴,小抱月,小叔叔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跟他们唱上几段乱弹小戏,但小叔叔从来也没跟他们说起过这些故事。
我一直到了去县城上学的年纪,才知道那么多年以来,我原来是小叔叔的唯一一个听众。
这倒不是说,我的小叔叔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专门给我讲这些瘆人的故事来吓唬我,相反的,他讲这些事儿的时候自己也饱受惊吓——这么说起来我的小叔叔像是个自虐狂,但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学心理学的朋友告诉我,像我的小叔叔这种情况,反复讲述令自己恐惧的经历,其实是为了克服恐惧。
我听了笑一笑,不置可否。
只有我知道,我的小叔叔并不是为了克服什么恐惧才跟我讲这些故事,他在我的整个童年时代反复地告诉我这些故事,是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诉说。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也没有人想听他的故事,事实上,他在我们这儿是一个出了名的文疯子(相对于那些会动手打人的武疯子而言),只不过那时候我小,并没有发现那些人打量小叔叔的眼神有什么异样,我也不明白,他们故意让小叔叔唱上一段,实际上是为了羞辱他来取乐。
这也是为什么小叔叔的故事每次说到他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就戛然而止的缘故。
无论我怎么软磨硬泡,我的小叔叔也不肯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这对于一个喜欢听故事的孩子来说是一种相当大的折磨,哪怕这些故事在晚上都变成了可怕的梦魇,常常在半夜里把我自己给吓醒过来,到了白天的时候,我仍然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缠着小叔叔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每当我这么问的时候,我的小叔叔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如果我继续问下去,他就会用手边抓得到的一切东西来丢我,有一次其中甚至包括他抱在怀里暖手的大花猫。
那只猫上一秒还给人好端端地抱在怀里,下一秒就被小叔叔抓着脖子一声号叫冲我扔来,但那只猫非常之贱,我的小叔叔这样对它,它还是只认他一个人,我都抱不得它。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小叔叔从来不告诉我“后来”
怎么样了,是因为如果说他失明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像是一个噩梦的话,那么他醒来之后所发生的事,则让他分不清楚,究竟是噩梦更可怕,还是现实更可怕——或者说,现实只是小叔叔的另一个噩梦?
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告诉我的人是周易。
那是我们在县城念书的时候,他在学校第一眼就认出了我,说我是“戏疯子家的老幺”
。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诨名,我说:“谁是戏疯子?”
他闭起眼睛,翘起三根手指头,我就知道他在说谁了。
我不假思索,一握拳头就冲上去,给他一顿好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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