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源眼也不抬,“太子知道你为人通透,譬如玉石,纯洁不折,所以特地赏了你这块玉佩,以彰你素年的功绩。”
此言一出,王陵本来还有三分惊喜的心情立刻化作了惊悚,这话里褒贬倒不论,竟是借着打赏点醒他做官之道。
宝玉无瑕,而他自己的为官是不是清清白白有没有瑕疵,恐怕太子心中已有定数。
想到这里,他忙又跪下去,硕大的脑门猛一声扣在地面上:“烦请裴将军带言,臣敬领此佩,当日日悬在公堂,时时警醒自己。”
裴源压着脖子略点点头,朝左右吩咐两句,便策马扬鞭,扬尘而去了。
——
吴议对唐朝农业的印象仅来自于在袁州城时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实际上唐朝农业还算旺盛,就拿北方来说,这时候还流行一年两熟,刈麦种禾——也就是早稻春种夏收,晚稻夏种秋收,一年之中收获两次,土地得到较高的利用度。
在春冬之接,人们还会见缝插针地种一些白菜之类抗寒抗冻的蔬菜作物。
近几年是罕见的大旱,水田里的稻谷都还干瘪晦涩,青黄相间,吴议虽然是头一回下地,也知道田家这数月来的心血几乎都付诸东流了。
田间挖有数道通渠,但水位很浅,古人简陋的抽水工具根本不足以满足水稻田的基本要求。
他蹲下身子,捏了一把田边的泥土,触手全是粗糙干透的沙石感,心道不好,田不保水,即便通渠不至于断流,单靠人工灌溉也不可能拯救这片注定颗粒无收的土地。
吴议上辈子是没扛过锄头的八零后,压根不知道耕地的锄头怎么使,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想一想就明白了,这土地都被榨干了,还能结出粮食吗?
问题是这年代肯定没有科学配比的肥料,一般都单纯地倚靠人畜的粪便养沃土地,而一年两熟的播种机制严重地压榨了土地的养分,最终在这种极端的天气里彻底失去了生长作物的能力。
而土生土长的梅州人王崇基显然比他更清楚其中的情况。
“天公不作美是一重,更重要的是一年两耕多种,土地失去保养,留不住水分啊。”
他捧起一把泥土,指缝一张,干燥的土壤就像粉尘似的迅速漏下去。
李弘思忖片刻,问:“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王崇基拍拍手心的泥土,扛起撂在一边的锄头,用力一掀,把田里萎靡不振的稻谷全部拦根铲起,直接埋进了土里。
“王公,你这是……”
右庶子张文瓘颤颤巍巍地指指他,又指指地,半响说不出话。
第39章同塌而眠
王崇基倚着锄头歇了下,才自信地笑道:“张公,你别急,这叫以地养地!”
“以地养地?”
张文瓘愣了片刻,抚掌长叹一声,“人尚且养不起自己,还怎么养地呢?”
倒是吴议心中一震,迅速明白了王崇基的道理——缺什么,补什么,最能养地的,当然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庄稼。
王崇基的做法看似鲁莽冲动,其实已经过深思熟虑,在郿州生活的数十年里,他已经充分地考察了陕西各地的地理、气候和农植物,所以他深深知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抢救这点微末的收成,而是好好改造这片被压榨过度的土地。
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王崇基的这个观念实在是太先进了。
并且,张文瓘提出的问题也正是眼下悬在刃上最锋利逼人的那一个——
百姓已经饥荒到啃树吃草了,并不是家家都像郡王府中那样存有余粮,对于这些穷苦潦倒的老百姓而言,哪里还有养地的余裕呢?
——
一行人先在王崇基自家的田地里巡查一番,才进入郿州城内。
飞扬的灰尘遮天蔽日,唯有数丝冰凉的光线刺破云层,冷冷地拍在人们干瘦蜡黄的面颊上。
自入城门,李弘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从城门到郡王府的短短一段路上,一路皆有衣衫褴褛的人端着饭碗乞讨。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乞丐怀抱着一个干瘦如柴的小婴儿,将手指伸进婴儿的口中,以血代乳。
吴议藏在人群的最后,隐约瞧见这对苦命母子,那婴孩惨瘦得全没一点幼儿圆润软糯的样子,襁褓之外露出的皮肤一片干涩,脸上还触目惊心地发着一大片红色的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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