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貌似笑了,还十分理直气壮:“本公子向来有晚间到此亭读书的习惯,连月来都是如此。
今日雨下得大了些,便在这亭椅上犯困打盹,焉知某某夜幕之时,会潜入此亭哭鼻子呢?”
我窘迫不已,偏过头去,只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西园偏远,来此读书,恐教人难以信服。”
“父亲欲扩西园至西城郭,掘清池、筑高台、修坂陂,妹妹难道不知么?”
曹植手上确实拿着一卷竹简,他一面拿简拍手,一面环顾四周,笑着叹息道:“此处风景十分美丽,且修缮之园愈发清静。
吾闲坐亭中,听雨览卷,心中甚欢,只是不虞有人搅扰了这番惬意。”
“既如此,四哥仍旧看你的书罢,我走便是。”
我稍稍缓和了惊悸之心,悲伤之情却犹未断绝,于是正要起身离去,却被曹植一把拉住手臂。
“慢着。”
没等我反应过来,黑幕中便伸来一只长袖,将我额头、脸颊、下颔及脖间的雨水,都细细揩拭干净。
“亭外雨下得如此大,你往哪儿去呢?”
他轻声问道。
“能有此闲心来亭中赏雨,看来母亲命你抄的书都抄毕了,我倒是十分好奇,你是如何在短短五日内抄完那十万馀之言的?如此拼命,手指可还在否?”
他似乎略有嗔意。
此刻,双手双脚与心仍旧冰冷,双颊虽早与冷湿的头发紧密相依,却开始渐渐升温。
我眨巴着眼,愣愣地看着,黑夜中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原本棱角分明清俊的脸,在黑夜中只剩半个轮廓,五官也教人看不甚清,可曹植,终于又变回,我前世记忆里,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鼻头一酸,背过身去,终究不敢再看他一眼,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话。
这数月在府中隔绝交际,与曹植,早没了初见时那般两小无嫌猜的亲近了,说是陌生的邻居,也无甚差错。
可他仍如初见时一般彬彬有礼,柔声问候道:
“适才你是怎么了?”
“……”
我涨红了脸,快把脖子缩进衣襟。
“这胡饼……难以下咽……难吃至极!
故而……”
我试图为自己的难堪狡辩,可没来由的话,反倒令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曹植才缓缓说道:“此饼虽非佳肴,当世却仍有许多庶民连一口也难得,只能暴尸荒野,做这霖雨中的孤魂野鬼。
阿缨既得了这饼,且须珍重,莫教他人夺了才是。
毕竟此饼,虽食之无味,关键时刻却能救人性命。”
曹植像是话中有话,可我故作听不懂,于是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啊?”
我有些茫然地回头。
曹植却又笑了:“我是说,上回我送你的组玉佩,也有好些时日没见你戴了,便提醒你一回,那系佩的缨带子,须系牢一些!”
“哦……”
我抱着双腿,垂下眼帘,神情再次黯淡下去。
“四哥可知,为何明明是公子晏做错在先,我却受罚最重吗?”
曹植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绕到雨亭案几旁,端坐下来,慢悠悠地从案底抽出火折子和一盏铜油灯,不一会儿,雨亭便被豆子大小的灯光点亮了。
而我,也渐渐看清曹植的脸庞,看得清他今日穿着深色的直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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