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坐在门坎上,用一块破布擦抹他杀猪的器具,一件一件擦干净了,仍旧收到篮子里去。
他走到屋檐下站着,两只手抄在他的蓝布作裙底下,把那裙子兜得高高的。
“以后再也不养猪了!”
他突然说。
“你从前也说过这话,”
老妇人说。
她看他不作声,就又再残酷地钉上一句,“你那回不也是这样说。”
“哪个再养猪,是婊子养的!”
他大声说,眼睛并不朝她看着。
金有嫂啜泣起来了。
她手上腻着猪油,不能用手去拭泪,只好抬起一只肩膀,把面颊在肩膀上挨擦着。
滚热的泪水顺着脸淌下来,很快她就被风吹冷了。
他们三人都在想着“那回”
那件事。
那还是从前日本人在这里的时候。
……
他们谭家是个大族,但是只有五房里兴旺过一个时期,出过举人进士,做过官,发了财以后,就进了这座房子给族人居住。
那破烂的大白房子里面住的都是些庄稼人,但是大门口仍旧挂着一个堂皇的金字匾额,“进士第”
。
共产党来了以后,这块匾卸了下来了,但是在抗战期间是还挂在那里的。
大房子里分出无数的庭院,中间横贯着长长的一条条阴暗的石砌甬道。
这些甬道虽然上面挺着屋顶,其实简直就像衖堂一样,小贩可以自由地进出,在房屋里面穿过,叫卖东西,又来了一个瞎眼的乞丐,顺着脚走到房屋里面来了,他的竹杖点在地上铺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滴滴──”
声。
那年也是腊月里,急景凋年的时候。
和现在一样,讨饭的瞎子大声唱念着一连串的吉利话。
“……步步好来步步高,
太太奶奶做年糕。
……”
乞丐之后又来了一个挑着担子卖麻油的,扁担上一头坠着个黄泥罐子,高声唱着“香油要哦香油?”
小贩走了过去,这房屋与它四周的村落就沉入午后的寂静中。
谭大娘一个人在院子里磨珍珠米,她站在阴影里,时而把一只手伸到阳光里来,把磨盘上的珍珠米抹一抹平。
金黄夹着白色的一颗颗,缓缓地化为黄沙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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