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剃光了,他把一只小签子戳到猪蹄里面去剔指甲,一剔就是一个。
那雪白的腿腕,红红的攒聚的脚心,很像从前的女人的小脚。
老头子须要从猪蹄里吹气,把整个的猪吹得膨胀起来。
这样比较容易拔毛,他顿了一顿,才把猪脚衔到嘴里去。
这件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还是一样地起反感。
围上了一圈人,在旁边看着。
他们偶尔也说一两句话,但是只限于估量这只猪有多少斤重,有多少斤油;昨天哪家杀的那一只有多少斤重,加以比较;去年另外一家人家杀的,打破记录的那一只,又有多少斤重。
“这只猪只有前身肥,”
一个高而瘦的老人说。
他穿着灰布长袍,高高耸着两只方肩膀。
谁也没有答理他。
他们的话全都是独白。
那个高个子的老人回到自己家里去,不久又来了,拿着一只青花碗和一双筷子,站在那里呼噜呼噜吃着那热气腾腾的粥,一面吃一面看。
猪毛有些地方不容易刮去,金有嫂又捉了一壶滚水来,把壶嘴紧挨在猪身上,往上面浇。
终于浑身都剃光了,最后才剃头。
他们让那猪扑翻在桶边上。
这时候牠脸朝下,身上雪白滚壮的,剩下头顶心与脑后的一摊黑毛,看上去真有点像个人,很有一种恐怖的意味。
剃完了头,谭老大与谭大娘把那个尸身扳了过来,去了毛的猪脸在人前出现,竟是笑嘻嘻的,两只小眼睛弯弯的,瞇成一线,极度愉快似的。
他们把死猪搬到室内来,趴在一张桌子上。
阴历年尾的寒冷,使这房间成为一个大冰窖。
猪头已经割了下来。
它恬静地躺很那里,把它那白色的巨喙搁在桌面上。
也不知道们是遵守一种什么传统──这种传统似乎有一种阴森怪异的幽默感──他们给那猪嘴衔着牠自己的蜷曲的小尾巴,就像一个快乐的小猫咬着自己的尾巴一样。
他们的猪圈也同时就是茅厕,村子里大都是这样。
一间黑黝黝的房间,正中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坑里养着猪。
几只尿桶高高地站在土坑的边缘上,随时有滚下去的危险。
那天下午,老头子进去倒尿桶,向那黑暗的坑里望了一眼。
里面空空落落的,少了一个偃卧着的形体,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咕哝的声音,房间里显得静悄悄的,有些异样。
他从猪圈里走出来。
走到那稀薄的黄色阳光里。
他觉得非常震动而又疲乏,就像痛哭过一场,或是生过一场大病似的。
他的媳妇在院子里刷洗那只大木桶上的油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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