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精站在燕洵背后,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暗暗道:我说皇上啊,我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能不能少说几句呀。
战事还在激烈地进行,午夜时分,犬戎人从西北突围,诸葛玥和燕洵再次带着人马在后面狂追。
追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燕洵左肩再次中箭,诸葛玥也伤了肩膀。
就在这时,西南方突然蹄声滚滚,还没待派出探马查看,那伙人已经和犬戎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合而围之,犬戎人终于全军覆没,中军阵营被突如其来的那一队人马剿灭。
诸葛玥气得大骂,也顾不上燕洵了,火急火燎地赶上前去,想要看看这个卑鄙无耻抢自己功劳的人是谁,却意外地看到一名干练的女军官站在阵前清点战利品,见到他很淡然地说道:“这位是犬戎大汗,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自杀了。”
诸葛玥目瞪口呆,一身血污,讪讪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不太自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乔微微挑眉,波澜不惊地看着他,说道:“平安半夜逃出来报信给我,你说我怎么能不来?”
就在这时,马蹄声在身后缓缓响起,燕洵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墨色铠甲已经多处破损,面色略显苍白,却仍然笔挺。
他站在诸葛玥旁边,无数的火把在周围燃起,却好似仍穿不透他周围的黑暗,他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楚乔,神色平静,没有任何波动,可是双眼好似夜幕下的海,漆黑一片,翻滚着深邃的旋涡。
比起诸葛玥身边护卫着庞大的军队,仅带了三千精兵的燕洵所受的伤要严重得多。
此刻,他身上大小伤势众多,肩头更是插着一支断箭,鲜血淋漓,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嘈杂的声音充盈在双耳之中,有士兵的怒骂声、呵斥声,伤员的呻吟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北风吹过的呼号声,可是他们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深沉的目光触碰在一起,像是黑夜里燃烧的火苗,就那么一星星亮起来,渐成燎原之势。
“星儿,”
诸葛玥突然沉声说道,跳下马背,很平静地说,“我先去看一下伤亡情况,燕皇受伤了,你找人处理一下。”
说罢,他就这样转身而去,任由自己的妻子和这个复杂莫测的男人站在漆黑的雪原之上。
很长一段时间,楚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是继十年前火雷垣一战之后,她和燕洵的第一次重逢。
不是隔着刀山火海的厮杀军队,不是隔着人山人海的密麻阵营,不是隔着浩浩荡荡的沧浪大江,而是面对面,眼对眼,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眉毛眼睛,甚至能听到胸膛下跳跃的心脏。
一时间,万水千山在脑海中呼啸而过,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浅薄。
物是人非的苍凉,像是大火一样弥漫上来,让他们这一对本该是最熟悉的人如今陌生得好像从来都不认识。
原来,时过境迁,真的是这世界上最狠的一个词。
燕洵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平静的海。
很多人在周围走动,殷红的火把闪烁着,晃得他们的脸孔忽明忽暗。
仍是那双眉,仍是那双眼,仍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可是那个人,再也不是当初承诺要永远并肩一生相随的人。
能够体会那一刻的悲凉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语言在这时早已显得软弱无力。
就好像火红的叶子,就算再是绚烂,也避免不了将要凋零的结局。
天是黑的,大地是白的,还是这片天空,还是这方土地,还是这个他们曾经梦想过千万遍的地方,可是为何,就连说一句话,都已经那么艰难?
燕洵看着楚乔,有熊熊的火在她的背后燃起,她整个人都像是光明的神祇,有着他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热度。
突然间,他又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大雪夜,在那个漆黑的牢房里,他们从墙壁的缝隙中艰难地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也许,他们就像是两颗种子,能在冰天雪地中紧紧地抱成团,相互依偎着取暖,等待春天的来临。
可是,当春天真的来临了,当他们互相扶持着破土而出之后,却发现,土地的养分远远无法供应他们两个一起生存。
于是,他们终于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燕洵突然觉得累了,一颗心苍茫得像是神女峰上的积雪。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在何种艰难的环境里,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累。
他跟自己说,我该走了。
于是,他就真的转过身,缓缓策马,将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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