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午时早就过了,可这燃燃夏日还是把赵秉安热出了一身汗,此时也顾不得擦就赶紧进了亭内,直到这时,赵秉安才真正看清老翁的模样,一身方巾圆领的襕衫,宽袍大袖,脚上随意的汲着一双软布纳的千层底,左手把着鱼竿,时不时拨弄几下,右手里一个巴掌大的酒壶做得特别细致,看他面上的腮红,估计喝的差不多了。
邵雍倒是没想到这小儿倒是耐性奇佳,瞧这模样也不过七八岁的光景,真是后生可畏,不过这可还没到让自己破格的地步,慢悠悠的抬起左手,唤他过来,打算问他一两个问题,让他知难而退就算了,不成想这一问倒是问出些意味出来,抛开四书五经不提,就他这年纪放在这,也算是不错的进度了,关键在于时事上,这孩子往往能一针见血,一次两次还能说偶然,次次如此就只能是天赋了。
邵雍的酒醒的差不多了,细看这孩子,眼神明亮有神,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让自己不由得想起了初见沈一鸣时的样子,这孩子在某个方面还真是像极了他那个名义上的外祖父,他突然来了兴趣,这辈子他的学生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唯独缺了沈一鸣那一款,一个,把自己隐藏在光鲜外衣下的权臣。
世人皆称赞沈大学士清风朗月,恪忠王事,可自己知道他不是,从他第一次来找自己开办湖湘书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用湖湘书院来做一把刀,从内部分化江南文坛,这些年,他用呵护后辈的名头扭结一大批从湖湘书院出来的中低层官员,自己二十多年的辛劳不过是为他铺平了那条进入内阁的路,一条不需要沈氏宗族同意,独属于他自己的青云路。
看着这孩子,他突然想试试,培养另一个沈一鸣放在朝堂上,一个有着自己家族牵绊绝不会被他牵着走的人,一个远胜于沈家下一辈所有孩子的领导者,自己倒要看看沈一鸣到时候该怎么抉择,嗷,或许那时候他已经看不到也说不定,想想他百年后都不得安稳,自己就好开心。
赵秉安看着面前的老先生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皱眉,原本很自信的答案也不是很确定了。
自己经过上一世,深切的知道,别人给的都不是自己的,只有靠自己努力挣到手的才不会轻易失去,所以这辈子,自打他能活动以来,一直勤奋地吸收身边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这两年他臂力长成以后就每天悬腕练字,一点一点地磨着自己的风骨。
书上有很多字不懂,没关系,他就倚在五婶怀里听她念;父亲看邸报的时候,自己就在旁边跟着看,不懂的就问,起先,自家爹还嫌烦,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意了,遇见特别的事情还会特意挑出来与自己细细分析。
赵秉安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天资特别出彩的人,但他愿意用后天的努力来弥补,在这个时代,要想护着娘亲婶娘姐姐她们一生平安康乐,光有孝心是不够的,他要爬上足够高的位子才能守护他的家人。
看着自己面前突然有点拘谨的小胖子,邵雍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酒瓶一扔,鱼也不钓了,刚想把他拎到书房细问,瞧着他那体型,再想想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还是算了吧,反正来日方长,这孩子也跑不了。
“行了,现在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行弟子礼,然后回家告诉你家大人准备拜师礼,听说永安侯府的琼浆玉酿不少,记得多给我备上几坛,回吧。”
说完,按着赵秉安行了礼,自己就飘然离去了,独留下赵秉安在凉亭里一脸懵比,连走出院子的时候都有些恍恍惚惚。
赵怀珏一看到自家侄子,立马迎了上去,看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还以为是事没成,刚想安慰侄子几句,就听见赵秉安说“老师说叫家里准备拜师礼,老师要好多酒。”
赵怀珏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再三询问后才确定自家肉团团拜师成功了,真是喜不自胜,也不嫌他重了,抱着他就转了两圈,和下人告别后赶紧带侄子回了侯府,把这好消息告诉大家,老侯爷一听这好消息,也顾不上心疼,一叠声吩咐管家去开酒窖,要自己亲自去挑几坛年份久的送过去,给邵大儒的酒可不能轻了去。
三房就更是热闹了,蒋氏忧心了一整天终于传来好消息,就差放鞭炮庆祝了,还是赵怀珺嫌太轻浮给拦住了,就这,蒋氏还给三房上下多发了一个月月钱沾沾喜气,老夫人虽瞧不上蒋氏那轻狂模样,但到底是自己亲孙子,吩咐在府上摆上几桌,大人小孩热闹热闹,那拜师礼的花销就从公中出,要好生操办。
第12章纷争(一)
赵怀珏他们早上辰时出的门,直到傍晚申时才堪堪赶回侯府,当下要办宴席的话已经有点晚了,再说这两人一路上风尘仆仆,也得先打理一番,不然岂不是太失礼了。
老夫人也是从媳妇做起掌控侯府几十年的人,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茬,翻翻黄历,大后天是就是本月十六,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便定下了这一日在宁寿堂里办一场家宴,让府上五房人全都来热闹热闹。
话说三年前,赵秉安的那位四叔就回了京都,随行的还有两位弱柳扶风,丰肌秀骨的姨娘,其中一位肚子大的都遮不住了,四婶当时眼睛就充了血,你赵怀珉在外面怎么胡来我都认了,就当自家男人被不干净的东西舔上几口,可是现在呢,自己在府里和你那群小狐狸精斗智斗勇,还要应付你那不着调的姨娘,见天的被妯娌取笑,就连娇姐儿还要受那几个庶孽的气,好不容易熬到你回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两方就在他们这群去接人的小辈面前闹的不可开交,周氏咬死了不让这两个姨娘进门,借口就是出身卑贱,败坏家风。
四叔当场就暴起了,这话其他人说就罢了,你周氏也不过就是一介商户的女儿罢了,士农工商,谁比谁高贵啊,自己当时真是瞎了眼,怎么娶了这么个悍妇,两方互不让步,最后赵怀珉连休妻都喊了出来,嚷嚷着周氏生不出儿子来难道还不能让别人生吗,都是自己的骨血,怎么了,闹了半天见没人理他,只能悻悻得坐在一旁生闷气。
周氏一点都不害怕,休妻,他赵老四要真有本事就休一个给她看看,休了她,看谁给他养着四房这一大家子,没了自己的嫁妆,就靠公中发的那点月银还有他那微薄的俸禄,四房这些老老少少就擎等着喝风吧。
自己这些年也算是看明白了,娘家是靠不住的,就算老娘还活着,可以多给自己撑几年,可现在当家的是哥哥嫂子,他们才不会心甘情愿的给自己贴银子,而且自己也不愿去看几位嫂子的脸色。
自己嫁的男人又是这么个东西,现在自己没有个儿子,将来娇姐儿嫁出去连个撑腰的都没有,看看那个女人的肚子,琢磨着该不该下个决断,至于赵怀珉那个怂货同不同意,哼,由不得他。
再说就他那薄情的性子,这些年埋没在四房后院的还少了,不差这两个。
周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真是被气糊涂了,后院那两个已经长成的才是大患,自己浪费功夫在这两个女人身上也真是……,入了四房这片天,不用自己出手,那些人就能给她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真以为进了侯府就能荣华富贵了,也不睁开眼看看你们跟的是谁。
周氏自己觉得真没意思,都这么些年了,自己还跟这个男人闹什么呢,难不成还对他有什么期盼不成,真是个笑话,话是这么说,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流。
赵秉安最见不得这个了,他上辈子小时候经历最多的就是外面那些女人找上门,在家里和妈妈各种吵闹,自己当时小,无能为力,等稍大一些,可以保护她的时候,她已经不愿再忍耐这种生活,最终决定远走他方,甚至连他,都不要了。
“四婶不哭,安哥儿给你吹吹,不哭啊,安哥儿把最喜欢的桂花糕分给你,吃了就高兴了。”
看着眼前笨拙的安慰自己的小胖子,周氏第一次由衷的羡慕三嫂,当初她们在这侯府里算是同病相怜,婆婆刁难,夫君不喜,娘家还不能给自己出头。
三嫂还惨,自己在四房到底还是说一不二的,三嫂呢,挣命般生下的长子一出生就被老太太抱走了,那孩子身上到底流着他们赵家人的血,就是对三嫂也冷漠的很,自己当初就想这孩子生下来还不如不生呢。
至于三哥,也就比自家这个废物点心强一点儿。
现在再瞅瞅人家,自从安哥儿降生以后,三房愈发兴起了,三哥升了官,三嫂有了指望,性子也和顺了很多,甚少再像以前一样牙尖嘴利。
人家的日子过的愈发兴旺了,那自己的指望又在哪呢。
摸着面前的胖小子,或许自己也可以再生一个,太医不也是说自己只要调理得当,再求有孕不难吗。
或许是因为有所求,接下来周氏对赵怀珉的态度就缓和了下来,赵怀珉见周氏已经给他搭了个台阶,也没矫情,吩咐人把行礼搬回明德院,就算结束了这场闹剧。
后来,赵秉安听说大伯原想给四叔在吏部运作个正六品的主事,虽然与他原来的通判一职平级,但因为是京官又是要紧的实缺,算是升迁了,但不知为什么没成最后只能在鸿胪寺做了个神乐观提点,赵秉安私下偷听父亲和五叔议事,才知道是因为四叔在任上受贿的事被督察院抓了个证据确凿,又被御史风闻,狠参了一把,最后只能被发配到鸿胪寺去坐冷板凳了,以后四叔的前途恐怕也不会有多大光亮了,经过这件事,四叔愈发沉迷酒色,四房里到处乌烟瘴气,见天的就会闹出一些事来,蒋氏和沈氏深恐他被带坏了,特意吩咐下人,平日里不准把他往那边领,后来他要学习的事情太多,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关注四房的那些事了。
四房里,周氏派人送走了来报信的下人,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有三个月自家这个也要出来了,到时候,不求他像安哥儿那么争气,只要有他堂兄的两三分自己也满足了,自己忍了赵怀珉这个人渣那么些年,也不在乎多等这几个月,等孩子出来了,以后他爱怎样就随他去,自己安心的陪着娇姐儿和孩子过日子。
周氏想得是挺清闲,不过有些人可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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