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等,哪怕做明仁宗,这一生也还可以过十个月轻松的日子呢。
毓庆宫如今也像当年的乾清宫一样彻夜明亮,他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到一缕阳光竭力破开厚重压抑云层的时候,才惊觉瘦尽灯花,又是一宵。
大约是康熙皇帝的虔诚得到了上天的肯定,又或是因为京里来的医师治疗的及时,胤祄渐渐好了起来。
康熙在回复四爷和三爷的请安折子时也说胤祄想必是没有妨碍了,心中不免欣慰在京城的老三和老四对胤祄的手足之情。
一时他也对太子愈发不满起来,连同这些年来他忍下太子的过失之处也一并在他心头涌起。
回想起那日太子的神色,他仍然心惊不已,心中又突然想起康熙二十九年的一事来。
那时他御驾亲征,病重到了几乎要即刻返京的地步,他将太子和三阿哥传来侍驾,谁料太子来了看到他躺在床上不得起身,居然也是这副毫无动容的样子。
他满心忧虑,只怕自己重病的消息传出去,会叫军民哗变,大战失利,又担心自己猝然撒手人寰,胤礽年幼,在京中无法招架朝臣勋贵。
老三倒是一上来就扑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句句关怀,恨不能以身代之,可胤礽呢?远远地站在那里,倒让他这个君父在病中竭力去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了他面上的冷漠平静。
想来是早就恨不得自己死了,好早日坐到乾清宫的位子上来,也难怪索额图私下里常有逆悖之语。
草原上的夜风呼号而过,在御帐一片黑暗的静谧之中,康熙平静地开口吩咐道,“传太子来。”
太子在帐中接到了粱九功的传召,他沉默着起身,却不防脚下一个踉跄,粱九功连忙上前扶住他,“太子爷小心。”
“多谢公公。”
太子撑住案几站稳,点头致谢。
粱九功悄无声息地将太子方才递来的纸条收入袖中,眼中闪过一丝安慰之意,“太子爷,请吧。”
太子见了粱九功镇定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至少汗阿玛不是打算效仿玄宗,夜召太子而杀之。
等太子到了御帐,行礼下拜,康熙却并不叫他起来,反倒喊了一个陌生的太监站在他的身前。
他心中顿觉难堪,哪有太子跪太监的。
他抬头,却看不清上坐康熙的神色。
“念。”
案前的万岁吩咐道。
只见那太监展开手中书卷,从四书五经到帝王圣训,这些从前太子六岁就能熟读背诵的经史子集,从太监尖锐的嗓音里慢慢传来,像利剑一样的扎在他身上,沉钝的刀子,一片一片地切下他的血肉。
直到一缕晨光初现的时候,那太监才停下,他脸上挂着很碍眼的笑,比外头的阳光还要刺眼,“太子爷,万岁请您回去。”
太子恍惚地抬头,带着血丝的眼睛飞快地往上一瞟,座上哪有什么万岁,康熙早就离开了。
这就是皇帝,半君又算什么呢,在万岁面前连一个空荡荡的座位,一个卑贱的太监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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