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场灾难。
“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正心’,他比我先到十八天。
他每天都用牙刷在墙上刮一道印子,我见他那天,墙上已经有十八道印子了。
我和他的床铺挨在一起,因为我们俩是同一种‘病’——嗯,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不男不女。”
“我被送进‘正心’的第一天就挨打了,我给那儿的大夫说,我这是性别认知障碍,我不是脑子有病。
大夫说,性别认知障碍是美国人才有的,中国人没有。
他说我就是脑子不正常,得电击,但那天他没有给我用电,只是拿一根很硬的木棍子把我打了一顿。”
镜头前,邓远在自己洁白的左臂上比了比:“从这里,到胳膊肘,全都肿了……当时我以为我骨折了,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宿舍里的其他人也根本不搭理我。
一直到半夜,别人都睡着了,白娘娘悄悄把我叫醒,他跟我说,没事儿的,他们不会把你打骨折的,要不然明天没法罚你了。
他还说他第一天来的时候被打得更惨,尿尿都有血了……过了半个月,没事了。”
“后来我和白娘娘就成了朋友,我也渐渐和别的‘患者’熟起来了,他们劝我离白娘娘远一点,因为白娘娘脑子不太正常——白娘娘很喜欢《白蛇传》,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儿自言自语,念的就是《白蛇传》里的台词——赵雅芝那版白蛇传,”
邓远轻轻歪了脑袋,他直视着镜头,目光既认真,又有些疑惑,“可我觉得他只是太无聊了吧,我们被关在‘正心’里,没有电视,连报纸杂志都没有,完全是与世隔绝的……并且白娘娘的家人从来不去看他,他告诉我,他家里人都忙,把他送到‘正心’,有人看着管着,反倒放心。”
此刻邓远就睡在隔壁的房间,没有关门。
半小时前徐以寒驻足门口,听到了他悠长均匀的呼吸声。
可是即便如此,徐以寒还是难以自持地感到一阵阵恐慌,以至于他默默收紧拳头,攥住了满手心的汗。
这部纪录片他每看一次,便恐慌一次,程度有增无减。
——此刻安详地睡在隔壁的邓远,险些永远走不出“正心”
。
屏幕上,镜头一转,邓远站在一栋荒草丛生的旧楼前。
他仍旧穿着那条墨绿色连衣裙。
摄影机跟在邓远身后,缓缓推进旧楼。
墙皮色泽暗沉,外墙墙角甚至能看到裸露的红色砖头。
楼道里堆满垃圾,荒草从易拉罐和铁皮柜的缝隙里钻出来。
邓远的脚步非常平稳,他一口气从一楼上到四楼,速度不快不慢,到四楼,左转,第三个房间,他走进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垃圾还是垃圾。
邓远站在没有窗户的窗边,平静道:“‘正心’搬走之后我回来过一次,就是这个样子……听说是附近的废品站把垃圾扔过来的。
这个房间,就是我和白娘娘的宿舍,那时候窗户外面都焊了铁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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