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里,穿过一道垂花门后直向右花园里去,又过了一道月亮门和边儿上长长的抄手游廊,顾媻便看见不远处架在池塘中央的小亭子。
亭上斜着一株巨大的枫树,落叶此刻飘满池塘,亭子的四周挂着灯笼,亭中点了数十蜡烛,烛火莹莹,竟是与湖中倒影接连成辉,远远看去,竟真是很诗情画意。
带他来这里的家丁没有说话,微微躬身便退下。
顾媻目光落在亭上一胖一瘦两人的身上,一面走近,一面揣测这两人哪个是李老爷,原身好像是没有来见过李老爷的,所以一会儿分不清楚应该也没事儿。
待终于踏上秋燕亭,少年温驯和熙地行礼说道:“见过李老爷。”
他站在亭子的入口拜礼,为首的长须瘦高个中年男子放下银筷,连忙对着顾媻摆手说:“是时惜吧,你父亲经常提起你,行了,不要如此见外,过来坐下,我同你引荐引荐刘松之刘秀才。”
顾媻客气过去,却也不先坐下,给略胖些的圆脑袋刘秀才先见礼,只见那刘秀才桌前已然剥了一座小山的螃蟹壳,传闻中的吃蟹八大件被他用的炉火纯青,此刻手上也不得空,也可能是懒得回他礼,所以只是对他笑笑,说:“小友深夜到访寻我兄何事啊?”
顾媻识人很准,起码这种敷衍的笑实在是很容易辨认,他略垂眸,瞬息想了想,脑海里却只闪过九八年红楼梦的情节,好家伙,第一集和今日这一饭局可真是像极了。
——道貌岸然的穷秀才跟当地大户老爷吃饭,也是吃的螃蟹,席间透露自己总算被分了一个小官,只是自己穷困潦倒至今还住在和尚庙里,然后不等穷秀才叹气,善良的大户老爷便豪言钱的事情不必担心。
实在是太像了,顾媻都觉得这里的生活过于有趣。
不如试探看看?
少年做出一副难言的模样,看了看李老爷,说:“实在是有些对不住李老爷,这些年来,承蒙李老爷帮扶,我们家才能以为继,只是这样并非长久之法,哪有日日求人善心大发的呢。”
“从前父亲是为了我,如今时惜大病一场,反倒清醒了许多,有些人恐怕就是不适合走科举一路的,所以早前同父亲商量要南下投奔姑奶奶一家。”
“父亲原本还犹疑,毕竟山高路远,此去便是背井离乡,倘若客死他乡,死后便是孤魂野鬼,可我觉得,正是因为山高路远,背井离乡,才能放手一搏没有退路。”
少年说到这里,目光灼灼俨然高人隐士之姿,再次对着李老爷拜谢说:“父亲笨拙,前来见李老爷也不知道如何求见,所以就有我代劳向李老爷拜别,我们明日便启程,谁人都不说,却不能不同李老爷道别,父亲常常同我道李老爷的大恩大德,我顾时惜便时刻铭记着,只待日后倘若在扬州稳下脚跟,逢年过节定然慰问李老爷,还望老爷不要嫌弃。”
“哎呀呀,贤侄这是哪里的话?!”
李老爷听得面色泛红眼中含泪,当真是心软了,叹息道,“我与你父亲也有同窗之宜的,只可惜你父亲家道中落,又遭了腿疾……”
“先生时常同我说,若不是他不念了,当年咱们同乡的定然会多一名秀才公。”
李老爷连连叹息,双手抱着一窝手炉,扭头去看自己资助多年的刘松之,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说起来,松之和你父亲也有些渊源,松之在九云楼诗酒连篇之时,你父亲也在那处喝酒,定然是瞧见松之声名鹊起时的盛况了。”
顾媻余光瞧见刘松之这个胖头鱼眸色闪过一丝虚芒,略挑了挑眉,很怀疑这位胖头鱼是不是真的声名鹊起过,别是招摇撞骗,在李老爷这边匡救济金过活的吧?
“哪里哪里,谈不上声名鹊起,只是作了一首诗,还有一点韵味,被同窗们拿去传看罢了。”
少年登时一副钦佩之意,问道:“当真?!
想必一定是精彩绝伦之作,不知是何诗句,若是能拜读一二,此生怕是都不算白活了啊。”
“不不不,不算什么……”
胖头鱼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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