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让他当时不由自主地便涌出了万千豪气:就让她看看罢!
没错,就让她看看罢!
他随心所欲构想的在虚幻与现实之中交错的世界,或充满了浓烈的色彩或白描水墨的世界。
他其实大可更随意些、更自由些,不拘于什么风格,不拘于什么清淡高雅,不拘于什么浓艳俗气,想绘什么便绘什么。
旁人不愿意看也罢,认为他有失水准也罢,甚至认为他背弃了风骨也罢——总有人想要看,总有人好奇,也总有人认同他。
想到此,崔渊微微勾起嘴角。
山水、花鸟、人物,皆有生命。
四时变换、繁盛枯荣,既是外物,亦是他心中之物。
他用色彩将它们填满,更加丰富且庞大的世界仿佛便在触手可及之处;而若抛却一切色彩,它们又仿佛透露出了某些玄而又玄的寓意,引人无限遐思。
色便是空,空便是色,又何必拘泥?
就如他眼中的那个花圃,时而闪烁着红黄蓝绿清靛紫,时而宛如淡墨勾勒留白带过。
他的世界比旁人更多出了许多个,便都给她看看罢。
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个衣袂飘飘的身影,让他的右手五指不由得再次摩挲起来。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并没有克制它们的动作,而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很想画她。
好不容易有一个他想画的人物,好不容易有了想画的冲动,他为何要顾虑那么多?随心所欲罢,否则,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另一个他想画而且能画的人物?
他从笔架上随意选了一支小狼毫,在书案上铺开纸,提笔便勾勒起来。
不过寥寥几笔,便有一位衣饰飘逸的女子跃然纸上。
她星眸半闭,唇瓣微抿,似是垂目看着什么,宽大的袍袖飘飘欲飞,坤带高高荡起来。
他并没有停下来细看自己所绘的人物,而是紧接着蘸了墨,又一次笔走龙蛇,继续绘出了那女子的各种姿态:正襟危坐、缓步行走、斜倚栏杆——他所曾见过或是不曾见过的模样,他所曾见过或是不曾见过的神情,仿佛都在脑海中清晰可见——清晰到他甚至不必思考,意念一动,便能勾画出来。
不知不觉,弦月沉下,天际渐渐亮起一丝微白,而书案上的那一叠纸已经画满了同一个身影。
他这才从灵感如泉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将笔丢进笔洗中,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耗了一夜所画出来的几十张人物图,目光紧紧地盯着最后绘成的那一张图:正是她面带浅笑牵着阿实向他走来时的那一刻。
他看了许久,最终缓缓地转开了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罢。
她于他而言,已经绝非“想画的人物”
、“想相交的人物”
那么简单了。
为何想画她?为何想与她相交?第一次在潼关见到她、第二次在大兴善寺见到她时,分明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只是因为,后来在大通坊的小道观中偶遇她,那灵动鲜活而又坚韧的模样让他动了心而已。
动了心,所以才生出了画她的冲动,才想接近她、了解她,才会为她的一句话而心生感触。
他曾经以为,能令他心动的只有那片广袤的山河、那些形形无比独特的生命。
却原来,只是尚未遇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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