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已经在书房内静坐一夜了,然而东宫下人战战兢兢,却无人敢劝,也无人能劝。
豆大的油灯无法照亮整个书房,却令书房内器物的影子更显得阴鸷庞大。
太子小小的身影,便在这油灯前,油灯将他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高大而黑暗。
稚嫩的小脸上有一双格外漆黑的眼眸,就着这并不明亮的灯火,小太子久久地凝视着那副已经泛黄的画。
画中女子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鲜红的贴身短衣,衣身紧窄,颜色鲜红,她穿着长裤与高高的革靴,这是时下男子钟爱的胡服。
她不戴及颈的惟帽遮挡容貌,坦然而骄傲地露出年轻俏丽的面容,她将头绑成了高高的马尾,马尾飞扬。
她自有她的风采,眉眼之间尽是张扬与洒
脱,不似时下的贵妇那般云想衣裳、髻簇珠翠。
小太子安静地看着画中人那鲜活的面容,这就是他的阿娘,她只留给了他这么一幅画以及一个叫青雀的乳名,旁的,一概没有。
而这幅画,还是他的好舅舅广平侯所绘。
从前东宫有个贴身伺候小太子的老嬷嬷,据说是他阿娘的奶娘,幼年时老嬷嬷曾与他说过许多有关于阿娘的事情,可是那时候年岁太小了,便是很认真地听了,如今的小太子依然自觉已经忘记了许多。
不过他记得这幅画,他记得老嬷嬷说的原话“皇后娘娘说过那人品性越与父亲相类,看了便生厌,然而这手年轻时候说着要反抗家族而醉心所学的丹青却是不错,画中的我栩栩如生,此画可留下,若孩儿某日想见见生母的模样,你便拿出来与他看。”
在去年仲春的时候,广平侯使人来信说是这个老嬷嬷的家人要接她回去养老了,小太子不假思索地应允了。
前些日子也听说曹小国舅的奶娘得了曹贵妃的恩准,回家养老去了养老,呵,如今的他已经明白了,那不过是一个苍白的谎言。
太子的视线缓缓地移到了一旁那副谢太师所绘的幽涧寒松图上,看着那孤独地伫立在涧底寒泉的松树,蓦地笑了“阿娘,你瞧瞧我,我如今的处境与这株寒松,多么相似啊”
失了真心待他的嬷嬷,如今他若是想要得知阿娘的旧事,便得借助他人之口,他原本以为王家与广平侯府,是最合适的存在,只是如今看来是他想当然了,他们还不若曹小国舅待他真诚。
他仿佛正深陷在某个沼泽中,就要缓缓地沉溺下去了,然而门口忽然传来了什么动静,太子的思绪被粗暴地打断。
他缓缓地回头,露出了一双漆黑不见光的眼睛,这双眼睛看到了努力扒拉着门,想要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黑色小狗。
“呜呜汪汪汪”
小狗头上顶着“於菟”
两个白晃晃的大字,瞧见了小太子真的在里头,它挤得更卖力了,头皮被门缝挤得眼睛都要露出所有眼白了。
一边是小狗儿急切在汪汪汪地叫唤着,一边是它的动作带起来的玲玲当当的清脆声响。
小太子见状,忽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恍若有一丝光明,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黑暗“於菟,是你来了啊。”
他快步走了过去,语气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宠溺与纵容“你不是才睡下吗怎么又醒了”
他抱起了小狗,摸了摸它的脑袋,任由着它湿漉漉的鼻子往自己的脸上嗅来嗅去,“於菟啊,你总要长成大狗的,怎可一直这般粘人呢”
有的人能得到一缕光明,足以慰藉自己;而有的人,连这一丝丝的光都没有。
广平侯已经在书房内静坐很久了,书房内一片漆黑,谁人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更没有人敢过问。
王意如在门外焦躁地走来走去,多次想要敲门,却又没有这个胆子。
最后,天明了,书房的大门也终于被从里面打开了。
王意如愣愣地看着父亲从一片黑暗中走出,面上仍然只有一片如同深水一般看不见底的沉稳与不显露声色。
他无法从父亲的面容上窥见他内心的想法,从前是,如今是,或许日后也会一直如此。
“肖似小妹者,乃是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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