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庄很镇定的样子,或者说,上去很镇定的样子。
在他人生的前三十年,国事占了五分之三,后宫外戚占了五分之二,对于和自己流着同样血的秦公室裔,他相当地一视同仁,公子任寻常官职,公主外嫁或是嫁与他所重的大臣,从十五岁亲政以来,一直如此。
像这样和血脉相连的亲人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说话,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嬴庄的心情有些微妙,然而视线落在温顺乖巧的妹妹身上,那点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微妙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柔软,却不至于让他讨厌。
准确一点来说,就像是一只吃饱了的虎狼,饶有趣味地着在自己身边瑟瑟发抖的瘦弱小兔子的心情。
嬴庄是个习惯掌控的男人,姚夏没有先开口,只是微微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简直就像个普通的宫女,假使有个外人见了,大约也猜不到这竟然是一对兄妹,嬴庄不管怎么都是一副秦人的标准长相,元嬴却是一副天生的楚女姿态,柳眉杏眼,雪肤花颜,不仅不像相貌平平的先王,也比已经过世的太后漂亮得多。
“寡人昨日已经见过章闵,和他的一样,是个很有见识的人。”
嬴庄开门见山地说道,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家这个妹妹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无比。
他原本是想接着问下去的,不知为何话就不太能说得出口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似乎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一个无意的话头,转而说道“其实寡人让你回来,除了秦魏两国的争端之外,也是为你好,魏太子的长子据说很得魏王的喜欢,一直带在身边教养,魏王要是活得长一点,魏太子都不一定争得过。”
这话一出口,嬴庄就觉得有些不妥,他本意是安慰,而且站在他的角度上作为考量,太子之子比太子本人更受宠,确实是一件需要斟酌的事情了,可在一个女人的眼里,有什么比嫁给一个俊美温柔又年轻的太子更重要呢
出乎意料的是,姚夏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正当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少女的头已经抬了起来,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漂亮的眸子,里面似乎溢出了细碎的星辰,娇软的声音入耳,“王兄是为元嬴好,元嬴知道的,魏太子虽然好,但是嫁给他,总是要受委屈的呀。”
嬴庄有些惊讶,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魏太子美妾几十,嫁给他确实会受委屈,你是寡人的血脉至亲,日后寡人一定为你挑一个更好的夫君。”
这句话里七分是假,但也有三分真心,以嬴庄的脾气,昨天没有杀掉章闵,就代表他在心里已经认同了章闵的条件,对这个失身的妹妹,他自然会升起一点怜惜之意,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姚夏咬咬下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嬴庄想问的话没有问出来,按理此行的目的就该结束,但因这这一点怜惜,他勉强做出了一点兄长的可靠姿态来,对姚夏道“咸阳城里洁身自好的郎君也有不少,可有中意的”
经声波检测,这句话里的虚假成分达87,宿主请谨慎作答v666的警示声同步响起。
姚夏露出了稍微有些惊惧的神色来,让嬴庄无端端想起了来时漱玉宫前渐生的细草,随风折取,为人践踏,却也挠得他心里发痒,他禁不住喉头滚动了一下,随即就听少女的声音带着些犹豫响了起来,“王兄,元嬴还不想嫁人。”
嬴庄的眼眸变得深了一点,声音低哑地说道“嫁娶乃人之常情,如今不趁着大好年华,莫非要等到二十再嫁”
姚夏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一点,却又极力掩饰着什么似的,微微躲避着嬴庄的视线,道“不,不是,元嬴只是一时”
说着,却又说不出来了。
就像在着一只被咬住了脖颈还在垂死挣扎的猎物,嬴庄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猎食者的兴奋,因为这层兴奋,他甚至整个人上去都危险了不少,姚夏却似一无所觉,白皙的脸庞上满是羞愧惊惧的红晕。
明明一切都撕开揉碎展露在他的面前,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试图掩盖。
嬴庄欣赏了半晌,终于有些满意了,他语调轻柔,甚至带着几分欢快,对姚夏说道“好了,既然还不想嫁人,王兄也不逼你,自己留意着可心的,等什么时候想嫁了,就来跟王兄说。”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嬴庄的自称已经从高高在上的寡人变成了略微温和一点的王兄,他转身离去之后,v666甚至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带着点懵逼,跟姚夏说道这个秦王脑子有毛病吧,来的时候就十点好感度,走的时候满四十点了,咱们没做什么吧
姚夏抬起头着嬴庄的背影,细细的眉挑了一下,却没有多说,脸色仍然苍白,眼睛里却微微透着一点娇媚的神态来。
元嬴的任务本身是简单的,但她的出身太好,以至于除了外嫁他国,她所能选择的男人范围就很小,除了一个不知前程的章闵,咸阳城里能配得上她,自身条件又不会太差的男人,那就更少了。
v666怀着一腔老父亲的慈之情,把整个咸阳城里适龄的男人都筛选了个遍,最后亲自拍板了两个人,姚夏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但由于v666过分骄傲和欢快的语气,她还是很给面子地跟着了,头一个是个二十来岁刚来咸阳的谋士,如今在平陵君府做门客,没什么名气,也没有显露出什么才学,比章闵还要一穷二白。
姬子舆,这是章闵的同门师兄,纵横家出身,半路出家自习法家,由他提出秦国新法改革,善水利农耕养民,未来天下三十年,章闵外交纵横,姬子舆内政辅秦,最后也是他做了左丞相,比章闵好
姚夏扬了扬眉,指了指第二个名字,问道蒙威,这是谁
v666对他的热情显然没有对姬子舆的热情高,闻言也只是随意地介绍道是秦国名将世家蒙家的继承人,跟他爹是秦王手里最锋利的剑,指哪打哪,一辈子都在战场上过的,虽然挺好,但打打杀杀的,你们姑娘家肯定不喜欢。
姚夏的眼睛却微微地亮了起来。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太聪明的男人,针尖对麦芒固然有趣,却不能有趣一辈子,相好的男人和作为归宿的男人是不同的,前者尽可以完美无缺,满足女人一切的需求,而后者,只需要能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
作为将帅的男人自然不能太愚蠢,但总归不会比指天下为棋的纵横之徒更难缠,章闵是这样,姬子舆既然能做到比章闵还高一点的位置上,那他骨子里就也还是个聪明到凌驾众生的纵横之徒,作为归宿,未免太耗精力,相对而言,一个人生无趣到只有打仗的男人,比这对师兄弟要好得多。
元嬴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蒙家的少将军,这也很正常,秦王宫里的公主说出去好听,但也只是外人上去的风光,嬴庄不仅养妃嫔儿女像养猪,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很不上心,非常不负楚国那位公孙先生给他的刻薄寡恩的骂词,然而在面对朝臣时,他又是个极为英明的君主。
v666没有出姚夏对蒙威的意动,还在不停地赞扬着姬子舆,好像只要能把那个衣冠禽兽的章闵给比下去,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对象,姚夏听着,只是低低发笑。
漱玉宫上下伺候的宫人大约有两百之数,在诸位公主之中算是首屈一指,然而这两百个宫人里不仅包括在漱玉宫内殿伺候听命的宫人,还有衣食住行各方面的人手,连带着烧水劈柴清扫做饭的粗使奴隶都在内,偌大一个宫殿,冬天的时候光是烧地暖都不够用,比起别国的公室血脉来,简直就是刻薄到可怕。
但嬴庄在这一点上确实没有刻意,他自己也是这样,秦王寝殿比元嬴的漱玉宫要大得多,也不过就是三百个宫人,他的衣冠车马基本上都是好几年不变的,再受宠的妃嫔也不允许穿戴锦缎拖地的华美裙裳,虽然他本来也就没什么宠的妃嫔。
咸阳宫很大,姚夏觉得与其说是咸阳宫,不如说是咸阳城,整个咸阳宫内的管理却井然有序,走在宫道上基本上见不到单个的身影,偶尔过去一列兵士,也都至少三人一组,互为守,这是宫中的严令。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出去甚至见什么人,就很有几分困难了,v666简直像自己也被关进了笼子里,一天天地净想着怎么跑出去见它心心念念的姬子舆,姚夏却像是什么都不关心了,很是关起门来过了半个月。
嬴庄很镇定的样子,或者说,上去很镇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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