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张瘸腿桌子底下摆着一个破竹篓子,竹篓子里有几截写了一半的粉笔,还有好几个鸡蛋壳。
那是我小叔叔觉得生鸡蛋能护嗓子,他说他在县剧团的时候每天就要吃一个生鸡蛋。
他弄瞎了眼睛,唱不了戏了,回来看古戏楼,还是要吃生鸡蛋。
我奶奶家的老母鸡下了蛋,都是被给他吃了,我都没吃到过几个。
我奶奶一直说我小叔叔上辈子是个鸡贼婆(我们这儿管黄鼠狼的叫法)。
我小叔叔吃鸡蛋,是在鸡蛋底下用筷子戳个洞,把蛋汁绞出来,咕嘟一口喝下去。
我小时候也没什么东西可玩的,我小叔叔喝下来的蛋壳,那些没有被他弄破的,我就收起来,拿粉笔给它们画上脸壳衣裳,画上小手小脚,画成一个个小把戏,倒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我看着竹篓里那几个鸡蛋壳,没想到我去念书之后,我小时候玩的这些玩意儿我小叔叔还给我好好收着。
我的心里突然有些感动。
我把那些鸡蛋壳一个个立在桌上,足足十六个,都是红脸壳,红衣裳,甩着白袖子,脚下踩着水蓝色的云纹底——我那时候就只有这三种颜色的粉笔。
我心里一动,就想到了五老爷说他那天晚上见到了我小叔叔在古戏台上唱戏,他说我小叔叔扮的那个旦儿出来之前,有十六个小把戏扮作跑龙套的在戏台上翻跟斗。
难不成是我画的这些鸡蛋壳成了精,变成了小把戏,陪我小叔叔唱了最后一出戏?
我用眼睛盯着那些鸡蛋壳,想看它们动一动。
可它们就死死地立在桌上,鼓着红脸蛋,风吹也不动。
我叹了口气。
心想这话果然是五老爷编来唬我的,他既然搜过古戏楼,想必看到了这竹篓里的鸡蛋壳,他猜到是我画的,就顺势编出了十六个小把戏,还编得丝丝入扣,就连小把戏的打扮都跟我画的一模一样。
我想到这里,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我记得我小叔叔的戏箱子就在这张瘸腿桌子的底下,怎么这里变成了一个破竹篓子?
我小叔叔的戏箱子去哪儿了?
我在屋子里到处乱转,到处找。
可这扮戏阁子就那么点地方,那戏箱子又是那么大个东西,根本没处藏。
我转了好几圈没找到,只能立住了脚,心里悻悻地想,难道五老爷早就知道我会偷着上古戏楼来找这戏箱子,事先把戏箱子给搬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
我原本以为那是风从雕花窗板的格子里吹进来的声音,可我再仔细听,那声音却像是从我头顶上方传下来的。
我的头顶上方,那就是古戏台。
我站在扮戏阁子里,四面的雕花窗板都打开了,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吹在我身上,我身上还湿着,只有一条裤衩裹着屁股,顿时打了个喷嚏。
我连忙捂住嘴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我果然又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吱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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