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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这儿,只有一种情况会用瓮棺,就是家里有不满十岁的小儿夭折了,不能睡棺材,也不能起坟——我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有个什么讲究,只知道小孩不能棺葬这个规矩不光是我们这儿有的,其他一些地方也有。
但我们这儿规定的是这种瓮棺还不能是新的,必须是用过的旧缸,小孩是光着放进去的,缸的上头要用小孩穿过的衣服扎住封口,还要在缸底下打个孔,这是为了让小孩的魂儿从缸里出去,好重新去投胎做人。
可为什么我父母的坟包旁边会有一个瓮棺?
难不成我其实有过一个哥或姐,在我出生之前就夭折了?我跟我父母一起过的日子是在我五岁半之前,我已经没多少印象了,也不记得他们是不是跟我提过这事,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奶奶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事的。
我是独孙,要不是我这回刨了小叔叔的坟,刨出了这个瓮棺,我怕是一辈子不会知道原来我还是有过兄弟姐妹的。
我这么想着,就想伸手去把这个歪倒的瓮棺扶起来,重新埋回土里去。
我刚一伸手,那些黑婆子就哇哇地叫起来,把我给吓了一跳。
可黑婆子刚才被我用镐头轮怕了,眼看着我去扶那个缸,也不敢过来,只能在我头顶上黑压压地盘旋,哭似的叫。
我还不知道黑婆子是在哭我。
它们不让我看那个瓮棺里的东西,是为了我好。
我不再理黑婆子,伸手把瓮棺扶起来。
瓮棺在土里转了一圈,原本封口的那一头朝向了我。
我的手颤抖起来。
因为我看到了瓮棺上封口的那件小孩衣服。
那是一件剪开的海魂衫,埋在土里已经快烂了,颜色也很混浊,但我还是可以分辨得出衣服上的那一道道蓝白条子。
我对这件衣服实在太熟悉了。
我只有一张跟我父母一起拍的照片,是我五岁生日那年,我们一家专程去县城照相馆拍的,我小时候那照片就一直挂在我奶奶家的墙上。
那照片里,我就穿着这件海魂衫,左手搂着我爸,右手搂着我妈,咧着一张缺牙的嘴,笑得很没心没肺。
原来这瓮棺里夭折的孩子跟我一样,小时候也有一件海魂衫……我想这么告诉自己,可我心里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我颤着手,鼓足了勇气,好几次才下定决心,把那封口的海魂衫给扯开了,把手伸进瓮棺里。
我摸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我不敢看。
我来的路上,我奶奶的魂对我哭了,她叫我不要看。
我那时候还以为她是叫我不要看我小叔叔坟里的东西,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小叔叔的坟里只有一具空棺。
我奶奶叫我不要看的,是这个瓮棺。
我挣扎了很久。
最终我还是用镐子砸开了瓮棺。
那里面已经没有成形的尸体,那个死掉的小孩已经完全烂掉了,骨骸奇形怪状地沉在缸底。
那些细小的骨头之间有几颗彩色的玻璃珠,一个烂得看不出图案的铅笔盒子,一个塑料壳儿的熊猫吃竹子卷笔刀,一把已经散架了的玩具小手枪。
这些陪葬品都没什么价值,但对一个五岁半的孩子来说,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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