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刚才叫了小叔叔的名字。
我看着那两个背影把头一点点地往我这边转过来,我的浑身上下都僵硬了。
我知道要出事了,我不该叫死人的名字。
我这个时候的感觉,就好像我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坐在剧场里,在往台上看,那个小旦嘴里咿咿哦哦地唱着唱着,突然就把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扯住那张画得很好看的粉脸,用力往下一扯——
我猛地一闭眼,可是没有用,我的眼皮不听使唤。
如果这是我小时候在做噩梦,我就该醒过来了。
可是我却依然站在原地,眼看着那个背影的头一点点扭了过来,我背上的汗就一点点地渗了出来:我说那个背影的头在一点点地扭过来,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去形容——
我的小叔叔确实是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的整个人都完完全全地背对着我,只有他的头在一点点地转过来。
如果你们看到有个人是这么把头扭过来的,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不是一个活人了。
我早就知道我的小叔叔已经不是活人了,可我看到他的背影这样一点点地把头给扭过来,仍然想要拔足掉头狂奔,跑得越远越好。
我不敢想象,我的小叔叔把头转过来,会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我的心里后悔得要死。
第十三章嘴煞
我的朋友周易说,我这个人易犯嘴煞。
嘴煞是我们这儿一种很老的说法,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有点类似于祸从口出的意思。
我猜想它应该是源自某种古老的迷信:古人相信语言的力量,他们相信有些话语是具有魔力的,是不能轻易说的,一旦说出口就会引起某种后果,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名字——我前面说过,我们这儿不作兴喊死人的名字。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类似的嘴煞,比如说坐船的时候不能说白龙王爷的白字,进山的时候不能提八爷爷的八字(八爷爷是我们这里管山神的称呼,但也有人说八爷爷其实不是山神,是山里的野猪),如果要说八,就要用“滚”
字来替代,相应的七是“草”
,五是“汤”
,所有的数字在不能提到的场合都有另外一种发音的说法。
那个时候他们还相信毛主席的名字也是有某种魔力的,因此提到毛主席,都只说“他老人家”
,别的地方背毛主席语录,都是毛主席说什么什么,到了我们这儿,就变成他老人家说什么什么,搞得来我们这儿的知青都很别扭;而且他们最受不了的是,别的地方背毛主席语录都是理直气壮的,声音很洪亮,我们这儿说到“他老人家”
都是悄声悄气的,生怕被什么东西听去似的。
我们村里的老革命罗伯当年去县城学习作报告,为此还挨了县干部的批评,要把他的这个毛病纠过来,非要他大声把毛主席的名字给说出来,罗伯很惊吓地说:“不能说呵,说了折寿呵。”
如果不是他这个老革命资格真的很老,差一点老革命被打成反革命。
但这反过来说明,当年毛主席在人们的心中是跟神一样的存在,因此他老人家是轻易叫不得的——当一个名字有太大力量的时候,常挂在嘴边就会折寿。
至今我们这边的老人还有这样的迷信,他们说话里面会夹有很多隐语,指代那些他们认为不能说出来的名词,听他们说话会非常困难,简直就像听天书一样。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