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那种抗拒的表情,好像我真的会把这表送给他似的。
我真的想不出来,五点整这个时间究竟有什么用意。
我的小叔叔是个自由散漫的人,他那个时候戴着一块大罗马表,纯粹是为了显摆,那个时候“大罗马”
要比“梅花牌”
手表时髦多了,它的表盘很大,戴在手上,别人远远地就能看到。
我的小叔叔眼睛好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拿这只表看过时间,那只表在他的手上往往是不走的,他瞎了之后,就更加不看时间了。
等到他把那只表给了我,反而常常要我把手伸出来,让他听听秒针走动的声音,这就逼得我不得不一直给表上发条。
这个表的秒针走起来很好听,是一种轻巧有力的沙沙声。
我中学里写作文,写到时间的脚步声,就想到这种清脆悦耳的沙沙声。
我想,既然我的小叔叔是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人,那么这个五点整,可能跟时间根本没有关系,它可能就是指数字五。
那十多年前发生的事跟数字五有关。
我让自己往数字五这个思路去想,可我的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地要去想另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小叔叔究竟有多么缺乏时间概念。
他是个瞎子,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对时间的感觉比一般人更加淡漠。
我就记得有一回,他一大清早醒了,不知是四点还是五点,把我从床上弄起来,说,“走,我带你去村口耍去”
。
我年少无知,被他骗去了村口,结果气得要死,那么大清早的,村口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铺面档口全都合着门板,那些做生意的人不比下地干活的,他们要到太阳晒屁股了才会出来。
我的小叔叔可不管,他这也算带我去村口耍过了。
五点整,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发现我完全搞错了。
我从染坊出来的时候是下午,因此我看到这表盘上的时针停在五点整,下意识地就以为指的是下午五点整。
下午五点整,是村口最热闹的时候,有媳妇的人家,媳妇都在屋子外头生炉子做饭,猪肉铺子这时在收摊冲洗柜台,村里那些野狗都聚在柜台底下,等被水冲下来的那点肉末末,我还记得总有几个赖子聚在旧书摊旁边抽烟,边吹水边等开饭。
因此如果是下午五点整,这条路上绝不会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我起先以为这条路上一个人影子也看不到,是因为那个人的眼睛看不见。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表盘上的五点整,不是指下午五点整。
我去看那悬在半空中的日头。
它就像一个定格的镜头,不知道在时间中停留了多久。
村口朝着北,我去染坊的路上,这日头是在我的左手边,可我从染坊出来了,按理说整个人是转了一百八十度,可日头仍然在我的左手边,我却完全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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