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鬓发全散了,浅绛的常服已经看不出颜色。
这还只是他被一路押进刑部督官司、未受任何刑讯的结果。
待狱卒走远了,何昶抓着铁栏爬起来,摸索了一阵,终于在衣兜里找着了火折子。
他颤着腕子将火打着了,举着火折子四处一挥,只见另一侧的柴薪旁边赫然坐着个人。
他额前沁出一层汗,跪着往前挪了几寸,照清了那人的面孔。
那是个年轻人,面孔很干净。
瞧见对方的胸口仍在起伏,他松了口气,却见那年轻人蓦地睁开眼。
何昶手中的火折子啪地落地。
他定了定神,拱手作揖,低声道:“打搅了。”
“无妨。”
是个女子的声音。
何昶提心吊胆地和衣坐稳了。
虽未入春,这牢狱里却还算暖和,他仔细一看,便见一盆炭火烤在对面那女子不远处。
他在暖意中喘匀一口气,开始忧心自己的不幸家门。
听那督官司使说,他被安了个越级领俸的罪名,往大里说就是犯赃,当死。
而他平生谨小慎微,确实未做过此事。
然而世道如此,大豫律法虽严密,却并非为护小民性命而立。
只要某位贵胄用手指轻轻一推,纵他三品五品,也不得不死。
他自己倒不要紧,反正朝为田舍郎,扛得住摔打。
只是妻子乃太原王氏出身,是已故鸿胪寺卿的千金,自小未受什么波折。
若妻子因他受了牵连,被投入永巷掖庭,他可是无颜面于泉下见那忘年交了。
何昶长叹一声,环顾四周,见无徒隶来往,便从袖中摸出一卷黄麻纸,将食指咬破了,伏在墙头写字。
他先疾书“钱公救我”
四个大字,犹豫片刻,又咬牙写道:“圣人之事,万死不辞!”
收笔剎那,身后铁门吱呀一响,身后的灯光将整个暗室照得通明。
何昶僵直着回头,指尖一滴血洇在纸面上。
一只手按在他肩上,白皙纤瘦,却带着习武之人的骨力。
何昶借着灯火,瞧见那明暗莫测的美人面与此人眉间朱砂,灵台顿时清明,抓着人的衣摆便跪倒在地。
“参议何必多礼。”
李鉴垂眸看着何昶起伏的脊背,将他手里攥着的纸片抽出来,看罢后一笑,将其收入腰间锦囊中。
将身后狱卒遣走后,李鉴独自提了一盏灯,在何昶面前席地坐下。
他今日高束发髻,眉间落血,作一身银朱圆领窄袖袍的武官打扮,同这刑狱格格不入。
见何昶不肯抬脸,他拿出金吾禁军的牌符,放到何昶额前,以指节轻敲几下:“请参议莫要折煞后进,我今日是以金吾禁军之名前来,奉命取保放人。”
何昶缓缓松开手,直起腰身。
他冷静下来,向李鉴拱手道:“下官失仪了。”
“明日隅中前,长安人人将道是雍昌侯将你何平明保释。”
李鉴抬手取来食盒,提出壶酒,为何昶斟满一杯,“但今夜我不带你走。
明日日中,刑部自会来放人,若何参议记得方才于纸上所书的肺腑之言,还请径直往退园,不必有拜帖,报名号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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