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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向正是酷热的秋老虎的天气,这一天傍晚倒凉爽了些。
曼桢因为不常出去,鸿才虽然有一辆自备三轮车,她从来也不坐他的。
她乘电车到杰民那里去,下了电车,在马路上走着,淡墨色的天光,一阵阵的凉风吹上身来,别处一定有地方在那里下雨了。
这两天她常常想起世钧。
想到他,就使她想起她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她天天晚上出去教书,世钧送她去,也就是这样在马路上走着。
那两个人彷佛离她这样近,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碰到,有时候觉得那风吹着他们的衣角,就飘拂到她身上来。
彷佛就在她旁边,但是中间已经隔着一重山了。
杰民他们那银行前门临街,后门开在一个衖堂里。
曼桢记得是五百零九号,她一路认着门牌认了过来,近衖口有一丬店,高高挑出一个红色的霓虹灯招牌,那衖口便静静的浴在红光中。
衖堂里有个人走了出来,在那红灯影里,也看得不很清晰,曼桢却吃了一惊。
也许是那走路的姿势有一点熟悉……但是她和世钧总有上十年没见面了,要不是正在那里想到他,也决不会一下子就看出是他。
──是他。
她疾忙背过脸去,对着橱窗。
他大概并没有看见她。
当然,他要是不知道到这儿来有碰见她的可能,对一个路过的女人是不会怎样注意的。
曼
桢却也没有想到,他这样晚还会到那银行里去。
总是因为来晚了,所以只好从后门进去,找他相熟的行员通融办理。
这是曼桢后来这样想着,当时是心里乱得什么似的,就光知道她全世界最不要看见的人就是他了。
她掉转身来就顺着马路朝西走。
他似乎也是朝西走,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想着大概是他。
虽然她仍旧相信他并没有看见她,心里可就更加着慌起来。
偏是一辆三轮车也没有,附近有一家戏院散戏,三轮车全拥到那边去了。
也是因为散戏的缘故,街上汽车一辆接着一辆,想穿过马路也没法过去。
后面那个人倒越走越快,竟奔跑起来了。
曼桢一下子发胡涂了,见有一辆公共汽车轰隆轰隆开了过来,前面就是一个站头,她就也向前跑去,想上那公共汽车。
跑了没有几步,忽然看见世钧由她身边擦过,越过她前头去了,原来他并不是追她,却是追那公共汽车。
曼桢便站定了脚,这时候似乎危险已经过去了,她倒又忍不住要看看,到底是不是世钧,因为太像做梦了,她总有点不能相信。
这一段地方因为有两家皮鞋店橱窗里灯光雪亮,照到街沿上,光线也很亮,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世钧穿的什么衣服,脸上什么样子。
虽然这都是一剎那间的事,大致总可以感觉到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好象很发财还是不甚得意。
但是曼桢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就只看见是世钧,已经心里震荡着,一阵阵的似喜似悲,一个身体就像浮在大海里似的,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她只管呆呆的向那边望着,其实那公共汽车已经开走了,世钧却还站在那里,是因为车上太挤,上不去,所以只好再等下一部。
下一部车子要来还是从东面来,他自然是转过身来向东望着,正是向着曼桢。
她忽然之间觉得了。
要是马上掉过身来往回走,未免显得太突然,倒反而要引起注意。
这么一想,也来不及再加考量,就很仓皇的穿过马路,向对街走去。
这时候那汽车的一字长蛇阵倒是松动了些,但是忽然来了一辆卡车,嗤溜溜的顿时已经到了眼前,车头上两盏大灯白茫茫的照得人眼花,那车头放大得无可再大,有一间房间大,像一间黑暗的房间向她直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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