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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缯帛长叹道,“苏兄出身国子学有所不知,如今的科举,明经科出来便只能做个寻常小吏,人人看重的便是进士科。
可是进士科又何其之难?”
“经义与明经倒是差不多的,策论与诗赋又难在何处?”
苏诲不解。
刘缯帛起身,面上的神情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显是过于沉重了些,“苏兄先前大概没有考虑过科举之事,须知如今想要出仕,除去勋贵常有的荫封。
士族多见的保举,大多数的寒门子弟只能走科举之途。
而科举对寒门子弟又哪里简单?大多数的平民子弟,家境殷实的还能读两年私塾,而如我一般清贫的,不过也就草草开了蒙,之后全靠自己顿悟,哪里比得上本就诗书传家、大儒云集的士族?”
苏诲想起原先苏氏族学的先生们,除去族中满腹经纶的尊长,哪个不是两榜进士、致仕翰林?
“苏兄,你可曾想过入朝为官?”
苏诲回过神来,心下又是一凉,惨笑道,“原先自是想的,可如今这景况,不饿死都是不易,还谈什么功名?”
刘缯帛抬头,早就脱了稚气的面上竟还带着几分不屈之色,“你甘心么?”
他的双手成拳,紧紧抓着半旧衣摆,不等苏诲回答,又低声道,“我不甘心!”
凭什么那些世家子日日笙歌、不学无术,却能轻易得到旁人十年寒窗才能得到的功名?
凭什么那些士族老爷日日摆着副高不可攀的仪态,却不为国出力、为君分忧、为民声张,只日日清谈对弈,放纵家仆兼并土地、鱼肉百姓?
凭什么那些藩王阁老们权倾天下,却不想着报效君父、经济天下,却结党营私,甚至蓄谋造反,搞得天下动乱,民不聊生?
凭什么就因出身寒门,就仿佛低了旁人一头,活该为人轻贱,壮志难酬?
苏诲看着他脸色,也大致猜到他所想,不由长叹一声,“或许这就是世道罢。”
百年世家一夜倾覆,他便是那覆巢之下的完卵,若不是母亲拼了一条性命,如今早已在山穷水恶的烟瘴之地。
就算他想出仕,可谁不知道他便是苏氏罪党的遗族,在杀人不见血、惯了捧高踩低的官场上,哪里能有什么生路?
“我不知道,”
苏诲黯然一笑,“虽说不至于永不录用,可如今我这般出身,哪个考官还会擢拔我?”
刘缯帛见他灰心丧气,知是他心结未解,要开解尚需时日,也不强劝,只低声道,“如我这般的草芥小民,自小看着母亲为了生计,再苦再累的活也都是做过,旁人再不堪再苛刻也是受了,不都是为了我与绮罗他日能有个前程?”
说罢,他又垂下头,看起那些不甚高明的诗作来。
苏诲看着他半晌,默不作声地取了笔墨纸张,在他对面默写起来。
他那手字淡雅清逸,落在纸上犹如山岚云烟。
苏诲一抬头,就见刘缯帛定定地看着他运笔,眼中满是歆羡之意,心下也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却只淡然道,“这些都是我在国子学时见过的名家之作,其中不乏如今的高官显达,譬如你看这篇长河吟,虽说平淡无奇,可因为是北衙禁军大将军赫连杵所作,顿时便身价倍增,被人赞为‘雄浑寥廓’;你再看这篇山居,满篇玄妙之说,也不算多了不得,可因为出自颍川钟氏家主之手,又成了国子学人人称颂的名篇。”
见刘缯帛似懂非懂,苏诲接着道,“再比如这几篇,都是原大理寺卿顾秉所作,世人皆知他不通诗赋,可他圣眷正隆时,还是人人传抄,前阵子落罪了,他的诗作顿时又变得一文不名。”
苏诲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如今他不仅被放出来,又登台入阁,想也知道又洛京纸贵了罢?人吶,就是这般。”
他随手将那些诗文用火烛点了,“你所说的那些夺魁热门,盛名在外,我料想多半又是那些勋贵或士族的公子哥吧?他们的诗文又好到哪里去了?无他们的家世却去摹他们的诗文,是要误你终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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