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隆安先帝李丰,李旻这皇帝做得可谓是有张有弛,改革虽然如波涛层层叠叠,但凡事有条有理,法令先行、政策随后,由点及面、自上而下,又是办学开民智,又是长蛟入海护送来往商船与外出留洋人士,他在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地将武帝时起便高度集中的君权从纷繁复杂的朝堂中剥离开。
同时,他虽然不大爱排场,也绝不像兄长那样苛待自己。
每年天一热,他就会把群臣一起领到重新建成的景华园行宫避暑,年节时分,一顿宫宴早早散场之后,谁也别想用政务绊住他,皇上必是要跑到北边的温泉别院里休沐的。
不过太始元年,群臣还没有习惯皇上的私人习惯,因此温泉别院还是被打扰了几次。
其中最烦的就是沈易。
正月初五,圆满押送回战争赔款的沈易回京复命,估摸着那两个人也该腻歪得差不多了,此时上门不至于太讨人嫌,于是就回家拎了几罐亲爹自酿的酒,前往北郊拜会顾昀。
沈老爷子常年在家没事喜欢瞎鼓捣,一次酒酿多了没地方送,被家人别出心裁地放到了望南楼寄卖,不料竟不知怎么对了京城老百姓的口味,两大车的私酿三天便卖了个底朝天,从此沈老爷的私酿红极一时,一滴难求。
老爷子听说这事,果断拿起了乔,再也不肯大批酿制了,每次固定出产三两坛,只送亲朋好友,没事还让人在坊间小报上写一写他老人家制作私酿的小故事,专门让人看得见喝不着,很是可恶。
最后连沈家那颇为古朴的小酒坛子都变成了京城里的新鲜风尚,沈老爷的私酿也成了颇为拿得出手的重礼,便宜了沈易那穷酸货拿出去做人情。
可惜,著名佳酿只在顾昀手里过了一下,就被陛下无情地没收了,长庚温柔且不由分说地将酒坛子拎走,对他说道:“我叫人拿去温好再给你。”
顾昀色莫名悲愤,弄得沈易莫名其,等长庚一走,他就用胳膊肘捅了捅顾昀:“一国之君把你照顾得这么周到,你还摆什么脸色?”
顾昀很是胃疼地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懂个屁。”
沈易想反唇相讥,然而话到嘴边,他又想起自己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不便把顾某人得罪得太狠,只好压着脾气低声下气道:“子熹,我有个事要请教你。”
顾昀没精打采地哼唧道:“说。”
沈易咽了口口水,一正经地问道:“我要是想跟陈姑娘提亲,怎么才能显得不那么唐突?”
顾昀闻言,将一侧长眉高高挑起,诧异道:“唐突?有什么唐突的?”
沈易:“”
顾昀又奇道:“你不是连定情信物都给了?”
沈易耷拉个脑袋,慢吞吞地从怀里摸了摸,在顾昀惊奇的注视下,磨磨蹭蹭地掏出了一块细绢裹着的小布包,那玩意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又一层,足足翻了三层,才露出了里面的内容——正是那支“传说中的”
小步摇。
“还没给?”
顾昀毫不留情地给出评价,“幸亏没给,太难看了。”
沈易默默地捂住自己的心肝。
顾昀品评道:“挑半天挑这么个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拿来给令堂上供用的——再说陈姑娘明显不会喜欢这些珠啊翠啊的累赘,我看你多余买。”
前半句沈易还能勉强虚心接受,后半句就不对劲了,沈易立刻警觉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喜欢?”
顾昀煞有介事地冲他招招手,语重心长道:“一个女人,除非她真是穷得买不起,否则喜欢什么她自己会置备——不然你觉得她难道会一天到晚揣在心里惦记,特意期待谁专程买来送给她吗?”
沈易:“”
顾昀往后一仰,怜悯地看着他,摇头叹道:“你想得也太多了。”
沈易一脸无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顾昀平常总以欺压他为乐,此时目睹沈易这幅怂样子,居然难得生出了一点同情心,默默地从旁边的小托盘里磕开一个温泉煮的鸡蛋递给他。
回想起来,他们一起做掉了加莱之后就各奔东西了,陈轻絮回了陈家老宅,之后又赶到京城照顾长庚,沈易则一直留在北疆,后来又被顾昀调到江南,两人各自天南海北,现在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想来也没机会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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