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庞本来极近,看得清那浓浓的眉头,目光犀利盯在她脸上,虽然有几分诧异,可是因这情形着实尴尬,不由闪过一丝复杂乱以言喻的窘态,不过一刹那,那窘态已经让一种很从容的神色取代了,仍旧目光犀利打量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样。
她也极力的回忆往日看过的相片,可是报纸上登的相片,都并不十分清楚,她盯着他细看,也拿不准他是否就是慕容沣,他的呼吸热热的喷在她脸上,她这才发觉两个人的姿势暧昧到了极点,她到底是位小姐,不由面红耳赤,伸出手推他说:“哎,你快起来。”
他也回过神来,连忙放开手,刚刚坐起来,忽听门外步声杂沓,明明有人往这边来了,紧接着有人砰砰的敲着门,叫:“六少!
六少!”
门外人的都哈哈笑着,听那声音总有三四个人的样子。
只听一个破锣也似的嗓子高声嚷道:“六少,这回可教咱们拿住了,才喝了一半就逃席,也太不给咱们几个老兄弟面子了。”
静琬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动,他怕她去开门,猝然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作声。”
他是行伍出身,力气极大,静琬让他箍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忙点了点头,示意领会,他才松开了手。
忽听外面另一个声音说道:“几位统制不在前面吃酒,跑到后面来做什么?”
先前那个破锣嗓子哈哈笑了一声,说:“陶司令有所不知,酒才吃到一半,六少却借故逃席,过了这半晌还没回去,咱们寻到这里来,总要将他请回去,好生罚上一壶酒。”
那陶司令正是慕容沣的三姐夫陶端仁,现任的承州驻防司令,他是何等的人物,当下已经将来龙去脉猜到三四分,笑吟吟的说:“这里是一间闲置的房子,等闲没有人来的,关统制叫了这半晌也没有人答应,六少定然也不在这里,各位不如去别处找找吧。”
那关统制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这些年来军政两界沉浮,为人其实粗中有细,见陶端仁发了话,不好扫主人面子,打个哈哈说:“那咱们就别处找去。”
往外走了两步,忽然笑嘻嘻止了步子,回过头来说:“不成,陶司令,今天是三小姐的好日子,府上人多,咱们可不能让人钻了漏子去,万一进来歹人,惊扰了贵客那如何了得?”
便提高了声音,叫:“来人啊!”
他随侍的一名马弁,便上前答应了一声,只听那关统制吩咐说:“取一把大锁来,将这房门锁好了,再将钥匙交给陶司令好生保管。”
话音未落,几人都哄然大笑起来,个个拍手叫好。
陶司令虽然微觉不妥,但这几位统制都是慕容旧部,从小看着慕容沣长大,私底下从来是跟他胡闹惯了,何况现在有了七八分酒意,更是无法无天的泼皮样子,哪里有半分像是开牙建府的封疆大吏?慕容沣尚且拿他们没有法子,况且这明明是故意在开玩笑,只好含笑看那马弁取了一把大铜锁来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那关统制接过钥匙,亲手往陶司令那上衣口袋里放好了,轻轻在那口袋外拍了一拍,说:“陶司令,既然这里是一间闲房,想来里面也没搁什么要紧的东西,自然一时半会儿也不用急着用这把钥匙,咱们先喝酒去吧。”
和另几位统制一道,连哄带攘簇拥着那陶司令出去了
静琬在屋子里听他们去得远了,走上前就去推门,那锁从外头锁得牢牢的,哪里推得动半分?回过头来看着慕容沣,他倒还是很从容的样子,对着她笑了一笑,说:“真对不住,刚才我是认错人了,多有冒犯。”
她只说:“哪里。”
话一出口微觉不妥,但再解释倒像是越描越黑,屋子里本来只开了一盏小灯,她立在窗子之前,窗上本是金丝绒窗帘,因着光线晦暗,倒像是朦胧的绿,衬得她一身月白绛纱旗袍,衣褶痕里莹莹折着光,仿佛是枝上一盏白玉兰花,掣在雨意空濛里一般。
他忽然心里一动,脱口道:“是你?”
她怔了一下:“是……是我。”
这样莫明其妙的答着,他仍旧是很从容的样子,含笑说:“咱们这是什么缘份,怎么每次遇见你,都正是最狼狈的时候。”
她心思紊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走过去推了推门,哪里推得动,口中不由道:“这帮人一喝了酒,就无法无天的胡闹。”
见她望着自己,又笑了一笑,安慰她说:“不要紧的,回头自然有人来放咱们出去。”
见她的样子,像是有几分踌躇不安,转念一想,便去将屋子里的几盏灯都打开了,四下里豁然明亮,却见她一双澄若秋水的眼睛,盈盈的望着自己,眼波流转,明净照人。
却说陶端仁回到前面大宴厅里,陪着那几位统制喝了几杯酒,乘人不备,招手叫过一名长随来,正悄悄将钥匙取来递给那长随,忽然斜剌里伸过一只手来,按在那钥匙上。
陶端仁抬头一看,正是那位关统制,咧着嘴呵呵一笑,对他说:“陶司令急什么?”
陶端仁说:“也闹得够啦,可别再闹了。”
关统制哈哈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反正六少眼下在那屋子里,只怕比坐在这里被我们灌酒要快活。”
陶端仁嘿的笑了一声,说:“玩笑归玩笑,老这么关着可像什么话?”
另一位周统制拿过酒壶来,亲自替陶端仁斟了一杯酒,说:“陶司令放心,时候还早呢,难得这两日无事,让六少舒舒坦坦躲个闲吧。”
旁的人也七嘴八舌的来劝酒,陶端仁没有法子,只好和他们胡搅蛮缠下去。
慕容沣原估摸着不过一时半会儿就会有人来,谁知过了许久,渐渐的夜深了,四下里仍是静悄悄的一片,听着前面隐约的笑语声,慕容沣在屋中来回踱了两步,将窗帘拉起来瞧了瞧,又望了静琬一眼。
静琬转念一想,这样被关在这里总是尴尬,这种情形下,什么话也不好开口讲,说:“六少请自便。”
本来她是无心,可是话一说出来,自己先觉得了,老大不好意思,他也忍俊不禁,说:“虽然翻窗子出去,再容易不过,可是总是当着小姐的面失礼。”
她说:“事从权宜,这有何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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