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瓘这才勉强一笑,颇有欣慰之意:“当初老夫执掌大理寺,审案逾三百,而无一冤假错案,唯有在当年那件案子上,曾怀了私心,几乎冤枉了你,所以一直如鲠在喉。
今天听你说无所记恨,才算是卸下一件心事。”
说完,呛着咳了两声,眼中的疲倦更盛。
吴议心下分明,当初的旧案分明是两党之争,借题发挥,刀光剑影侧身而过,自己竟然全然无知无觉,事后想来才冷汗涔涔。
至于怨恨,却是的确没有的,他不过是那场政治斗争中的一枚小小棋子,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当初太天真、太好奇,才引出后面百般波澜。
于是不由道:“张公大可不必计较昔年旧事,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您一定要振作精神,圣上还需要拧,大唐还需要您。”
闻言,张文瓘微微一怔,眼皮无力地合上,遮断许多愁绪。
“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心中最清楚,强弩之末,力不能漂鸿毛,还有什么用处呢?”
说罢,才又睁开眼睛,眼中重新燃起寒火:“好了,你也辛苦了,张管家替你准备好了饭,你就下去用饭吧。”
第109章鸿门宴
天色渐昏,暮霞如一条洇了水的暗红绸带,沉沉地纠缠在彤彤的落日上头,里头一丝一丝抽出晦暗的光线,织成密密匝匝的一张网,影影绰绰地悬浮在天际。
张漪在这样灰烬般的斜阳中伫立片刻,便听得张管家恭恭敬敬地来请:“老爷说身子懒怠,就不起来了,让您去陪客。”
张漪抽回含愁远眺的视线,目光落在张管家堆满了皱纹的脸颊上:“吴先生对老爷的病情可有什么说辞?”
张管家苦笑着一摇头:“吴先生所说与陈继文博士所断不出其二,他说老爷如今病入脏腑已深,其命为司命所属,已非人力可以转圜,他也是束手无策了。”
张漪眼中的暮光更黯:“那老爷还有多长的阳寿?”
张管家神色无奈:“吴先生说,悉心保养,也只能延寿数月而已。”
“数月而已……”
张漪面上大有痛色,“难道父亲辛苦经营一生,却连太子登基的一天都看不见了吗?”
“老爷还有一言,请我叮嘱于您。”
张管家这才屏退了左右,悄悄附上张漪的耳朵,如此这般说道一番。
张漪不由神色一震:“父亲的意思是……”
张管家截然道:“能否稳固太子的地位,就在此一举,您是老爷的至亲骨肉,老爷才放心让您去做这件事情。”
张漪不由握手成拳,仿佛将父亲的最后一搏紧握在手心。
“我必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唐朝的宴饮极为讲究,从下而上分为三等,下为“韵宴”
,菜鲜肉肥,羹药柔滑;中为“诗宴”
,翅羹多汁,玉盤上餐;上为“文宴”
,金碧集聚,鹿以肉鲜[1]。
张家烜赫一时,贵为名门大家,自然事事不肯落于人后。
普通的一餐饭也布置得丰富繁盛,黄耆羊肉、鹅鸭炙、鱼鲙等时下流行的奢华菜色一道道布上来,皆以玉盘盛之,看着琳琅满目,几乎可以赶得上一道招待贵客的所用的“诗宴”
。
张漪亲自陪客,替吴议斟上满满一杯酒:“今日有劳吴先生了。”
吴议少不得接过杯子,客套一句:“下官也没有能帮上什么忙,还要在贵府蹭吃蹭喝,实在深感惭愧。”
张漪笑容款款:“先生此言差矣,先生此行虽然不能治好家父的性命,却解开了他多年的心结。
我虽然不通药理,也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的道理,所以特地设宴,感谢先生不计前嫌之恩。”
对方态度如此恳切,吴议也不好再加推辞,只好与他举杯对饮一口。
一杯美酒入喉,便已经察觉出些许异常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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