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两面都未必能讨好的局面下,李璟的立场就十分尴尬了,若如实回禀武后,则必被士卒警戒忌惮;若凡事有所隐瞒,就会被天后毫不留情地摒弃。
别说是一个刚满十三的小小少年,就是把这事搁在吴议身上,也足够让他伤一番脑筋的。
也难怪沈寒山要提前请走李璟了,这种与人不善的事情,他向来是能避就避,避不了的,就装聋作哑,过他的快活日子。
吴议只能岔开这个话题:“那我们何时动身?”
沈寒山道:“即刻。”
果然,沈寒山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雨点似的匆忙而有律的脚步声,打门进来的居然是王福来。
王福来一贯笑眼眯眯的眼睛也少见地抹成一平横,狭长的眼缝将乌黑的眼仁剪成两长条,搁在那张圆滚滚的脸上,像嵌在宝盒中的两把锋利小刀。
他眼神一肃:“传天皇口谕,太医署沈寒山素擅时疫,须即刻与外科博士胡志林、针科博士秦鸣鹤一头赶往新罗战线,力保我大唐将士安危!”
沈寒山从椅子上一滚落,几乎跌在王福来的跟前:“臣谨遵圣上口谕。”
“圣上还说了。”
王福来垂头低声道,“放眼太医署中,但凡有专长时疫、擅治传尸的都挑了去,凭你差遣调度,绝不允许有推脱之词。
但只一条,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专长时疫、擅治传尸,这话就差指名道姓地点到吴议头上了。
他虽还无资格成为一名大唐医官,但已侍奉孝敬皇帝三年有余,早就把传尸一病摸得清清楚楚,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也难怪李治那么紧张新罗战线,若刘仁轨才被调离前线几个月,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就被新罗人重新夺回,那么本来就不甚稳固的新罗前线一定会军心大挫,连失数城。
除此之外,另一条战线上虎视眈眈的吐蕃也绝不是可以轻视的,刘仁轨就像是一颗治疗李治忧虑的定心丸,也像钉在敌人心头的一颗锋利的钉子,只要他老人家还能随时奔赴吐蕃前线,那么李治就可以心安,吐蕃则不敢妄动。
相反,如果他忙于应付新罗战线,就等于卸下了吐蕃心头的重负,给他们一个反咬一口的机会,到时候若两线齐开,兵民俱疲,很可能落得一线甚至两线的战败。
王福来亲自来宣口谕,就已经证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吴议来不及和沈寒山再多打商量,先匆匆收拾好东西,从秋到冬的衣物乱七八糟往包袱里一裹,沈寒山还想偷摸摸塞几坛子美酒进去,刚巧被赶来的郑筠博士瞧见,提溜着耳朵给他揪出房门。
“军中有的是打头的烈酒,只怕你没有脑袋去喝了!”
也难得有治得住沈寒山的人,郑筠这几年丝毫不见老,一双眉毛几乎倒竖起来,声如洪钟地教训他:“到了新罗,你就是领头的那一个,如此大任担在身上,若有再喝酒误事的,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您啥时候温和有情了?沈寒山心道。
郑筠敲打他两下,也没有多的功夫再交代,只郑重地吩咐道:“此事非同儿戏,军行一路艰辛,老夫只许你们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
这四个字沉甸甸地敲在吴议的耳中,严肃的语气中不乏担忧与紧张。
吴议明白郑筠心中的隐患,撸着袖子上战场可比不坐在太医署中看病开方轻松半点,刀剑无眼,随时都可能遭遇危险。
他们此行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控制住唐军之中的疫情,另一个,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安全地回到长安。
——
一行数十人,除了圣上钦点的外科圣手胡志林,针科名流秦鸣鹤,再加尚以擅时疫闻名的沈寒山,以及被天后安插进来的李璟和数名博士所携带的体己徒弟,还有一人,是吴议怎么也没想到的。
虽然三年没见,但那双弯刀似的双眼实在叫人过目不忘,吴议不禁脱口而出:“徐师兄。”
徐容显然知道吴议在同行之中,并没有显示出很惊讶的样子,只回一个淡淡的笑:“议弟果然也在此行之中。”
昔年张起仁谋害孝敬皇帝一案中,就是这位徐师兄眼明心细先发觉出药汤的不对,直接越过张起仁向张文瓘举报此事,才牵引出后面一桩波澜起伏的大案。
吴议当初不及细想,徐容到底是得到张起仁的授意,陪他演这一出好戏以引出后文,还是想借机邀功,反咬一口自己的老师。
但不管如何,他总算是乘风而上,借着那次事件官高一阶,成为整个官学最年轻的医助教,如今仍旧是整个太医署中风头最劲的年轻人之一。
当日在张府之时,二人师兄弟相称,也算是亲热和睦。
如今物是人非,徐容早已和张起仁划清关系,而他也归沈寒山门下,师兄弟二人疏远多年,照面一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兵贵神速,他们这些临时上阵的“医疗兵”
也来不及细谈两句,分出高低座次,就被催促着赶紧上车,一马车各坐一名博士兼其生徒,再排四名侍卫护卫,几辆马车就赶鸭子似的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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