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相遇之后,薄荧上学的每天中午都能在那棵树下看见时守桐,他总是带着不重样的双人份的菜,一脸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和说不完的新鲜话题在树下等她。
薄荧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才搬来了北树镇,也从他口中得知,在他邀请薄荧一起吃饭之前,他就已经在北树公园里多次见到她一人吃饭的样子,虽然时守桐没有明说他的救济行为,但是每次都是两人份的便当盒已经说明了一切,对于他的善意和同情,薄荧没有戳破。
她已经太久没有遇到会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即使是同情也好,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愿意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话,愿意对她露出笑脸,愿意将她当做友人。
时守桐将她当做可以信任的人,对她毫无保留地倾诉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告诉薄荧自己家里那台新电视总是闪雪花,是因为有一天他不小心将可乐泼到了散热口上,他告诉薄荧那次和赵泉动手,是因为赵泉当着全班同学面讽刺他成绩差,“上京再好的教育资源也救不了你”
。
薄荧甚至知道了时守桐在上一个小学最好的朋友的名字,而她越来越了解时守桐,她就越来越不安羞愧。
因为她是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敢坦白的人。
“今天我听同学说我们学校有个叫薄荧的孤儿,她的父母是亲兄妹,凡是和她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倒霉,那是真的吗?”
她用微笑含混了过去。
她的微笑是轻薄的,用恐惧打底,好像天上的流云,风一动就散了。
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是偷来的,薄荧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害怕被上天发现收回。
她的运气一向很差,她明白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时守桐迟早会发现北树镇没有僰昭,有的只是被视为禁忌的薄荧。
她只是希望那一天能迟些到来,然而就像任何一次一样,她的愿望依然没有被上天听见,又或者听见了——只是每次听见她愿望的都是恶魔。
一周后,薄荧在下午放学的时候被屈瑶梅带着人堵在了操场。
“上次被你跑了,这次你就别想轻松过关了。”
屈瑶梅狞笑着说:“你今天必须当着所有人说清楚,你和陈厚是什么关系。”
薄荧不安地用余光扫视目之所及的人群,试图找到脱身的方法:“……当然是孤儿和护工的关系。”
“你哄鬼吧?”
屈瑶梅憎恶地、嫉妒地盯着薄荧,充满恶意的目光有如实质,狠狠戳在薄荧的脸上:“你就是个撒谎精、扫把星、狐狸精、狗杂种——”
一句一句,屈瑶梅的诅咒重重砸在薄荧心上,将她的心灵砸得支离破碎。
薄荧的周围有很多人,除了一脸恶意的屈瑶梅和其同伙、还有装作什么也看不见的学校老师、聚在附近掩口而笑、指指点点的同校学生——薄荧孤零零一人站在他们之中,被看不见的海水覆盖了头顶,夺走了所有氧气。
这就是她的人生。
日复一年地被厌恶,被否定,被排斥。
她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她不知道。
未来的光在哪里,她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机械地跟着生存本能,挣扎着活下去。
因为一个人太孤独了,所以她不想死去。
她害怕一切就此结束,害怕没完没了的寂静,害怕一望无际的黑暗。
即使毫无尊严,如同火山口边生存的管状虫一样,她也要活下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还有意见?”
屈瑶梅嫌恶地眯了眯眼,抬起肥壮的大腿猛地踹了薄荧一脚。
那一脚踹在薄荧左大腿上,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裤子上多了一个沾着泥土的明晃晃的大脚印,屈瑶梅的跟班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薄荧沉默地站在原地,黏稠的黑色海水里无声无息地涌动着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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