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法子决定他的选择,对他的劝告到此为止,最后又不忘警示:“阿姐只能救你这一回,往后如何,且看你自己吧,小时渝。”
她像幼时那样唤他,抿起唇最后冲他笑笑,转头便往外走。
到底是中途分离十几年,对他除了愧疚还有陌生,那份骨肉亲情被冲淡,隔着太多东西,不能像寻常家中亲人般直言不讳,说起来,他没有什么错处,只是她现下处境太过为难。
柳时渝眼见她渐行渐远,知道姐弟刚刚重逢,往后便又是没有期限的分离,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她,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就这样吧,救他一命已经足够奋力,不能再叫她为难。
皇帝候在檐下,碎琼乱玉落得满身,他未披大氅,在大雪中愈发显得单薄,瞧见她出来也未多问,等她走到他跟前才一同往外走。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倒是她忍不住率先开口:“皇上不问问我同他说了什么吗?”
他抬手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反问:“为什么要问?”
她不知如何回应,靠后倚在车壁上,现在她太需要倾诉,能够完全不顾及对面的人是皇帝,支手撑在下颌处,絮絮道:“他与我想象中不大一样,原以为养在擅长商事的舅舅家,他多少会更机灵些,没想到这样直率,他有自己的渴求,可以什么都不顾,虽是意气用事,但有自己想要的,总归是好的。”
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完全没有逻辑,皇帝静静听着,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充满计谋的心里还留有一方净土,可以听她说这些琐事。
若说幼时的情意是他对她情感的开始,那这几日的相处,便是无数累积,如今心绪如潮涌,只等着寻到宣泄的缺口。
他格外认真地听她说完,才提起前几日同她说过的事情,“这是你进宫的第三日,还有九日你便要回王府去,届时若是王府后宅已经多了个人,你可想好了自足自立的法子?”
姜涟摇摇头,仍有些犹豫,她知晓裴瞬的性子,若算要舍弃了她,未尝愿意直接将她放出王府,其中再夹杂上其他人,只怕要闹得难堪。
皇帝不由低叹,面上一派为她忧心的模样,“你是不想离开王府吗?如果你执意要留在王府,只怕将来要受委屈。”
他真是迫不及待要同她挑明一切,可是时机未到,还得继续像模像样地装下去。
“倒不是不想离开王府。”
姜涟出言否认,却说不出缘由,她心中五味杂陈,理不清哪种情绪居多,自进王府,不曾想过自由一事,猛地提起这些,竟有些无所适从。
可皇帝容不得她犹豫,他猛然想起中郎将魏作章明日就要被押到京城,顿时成算在心,略一思索后说道:“明日前半晌叫梁进接你到我宫中来,自有一出好戏等着你。”
第31章
前些日子裴瞬求到他跟前要人,点明了要亲自处置魏作章,不用多想,也明白其中缘由,不过是为了林同裳,他要叫姜涟亲自瞧瞧,裴瞬能为林同裳做到哪一步。
姜涟对他的好戏完全没有头绪,再回头望一眼破败的院落,原本等他救下她弟弟,凭着两人一个在皇宫,另一个在王府后宅的境况,彼此不再会有交集,可她弟弟转而想要投向他,他又处处关切她,反而叫他们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
脑中走马观花般过一遍自他们重逢到现在,后知后觉似有无形的线,拉扯着他们渐渐走近,长久以往下去,他们能有什么样的结果?
她自知两人天悬地隔,甚至未敢产生过别样的心思,更不必提确认他的情意,她微微挪动身子,斟酌着语句,“若不是皇上,我弟弟捡不回这条命来,对您的恩情,只愿结草衔环、犬马相报,只等着您开口。
等回到宫中,不敢再惊扰您,最后说一句逾越的话,望皇上不要怪罪,您已今时不同往日,既有今日成就,实该遥望将来之路,而不能对从前那些小事念念不忘。”
她劝慰的话落在皇帝耳中,是在尽力同他撇清关系,饶是再对她没有脾性的人,这会儿也不由气恼。
他自诩要对她循循善诱,却不知自己才是人家的猎物,她把他当做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工具,需要他的时候对他用心思,捧着假玉镯,眼中含泪地来求他,现下不需要他了,便要立即将他推开,哪怕是对待奴才也没有这样的。
百般不甘涌上心头,只想掏出她那颗心问问如何能如此绝情,他极力压制着,佯装率真地摆出满脸的无辜,自嘲道:“倒是我多事了,不过是不忍见你回王府受欺负,到你那儿,反倒成了别有用心了,还说什么要报答,恐怕只盼着彼此再也不要见面吧。”
他倒打一耙,闹得姜涟脸红,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解释,最后只吐出一句:“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不管有没有吧,戏台子已经搭好,要不要来,且看你自己抉择。”
皇帝背过面去,彻底与她拉开距离。
这是彻底将她架了起来,实在是不去不可了,姜涟暗暗喟叹,又去瞧他的脸色,眼见已有愠色,从前在王府看到裴瞬动怒的恐惧再次萌生,她刻意露出些讨好的笑,顺从地回应:“皇上既说了,那我自然要去的。”
皇帝回过头来,觉得五味杂陈,他的埋怨被全然掩过,只剩下疼惜,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温声道:“你同我,不必这样的。”
在这一刻,对裴瞬的恨意陡然到了顶端,他明明得到她,却未能珍惜她,还将她磋磨成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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