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这活的确是苦,虽然是冬闲时分没多少农活,也是不得轻闲,要看墒情、看苗情、看温度,浇越冬水,还要适时施肥追肥。
照二叔曹庆贤的说法,人糊弄田地一时,地糊弄人一年,不好生伺候田地,到头来糊不了嘴,哭的还是庄稼人自己。
曹富贵跟着二叔苦大仇深地对付了一早上麦苗臭肥,又累又脏,熏得半死不活,还被一帮老娘们围着嘻嘻哈哈看稀奇。
记工员戴兴特地走过来对着他伺弄过的地看了又看,心疼地扶起几颗被锄倒的麦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在本本上画了一个记号,说是只能给记半劳力的工分,就这还是看在老曹家面子上,没算损坏麦苗的账。
曹富贵哆嗦着又酸又痛弹琵琶的两条腿,气得七窍生烟,这不是工分不工分的说道,给他一个大小伙记上小娘们才赚的半劳力是个甚意思?这“铁蛳螺”
是把他富贵哥的脸面往地上踩啊!
到了晌午吃饭,如今大食堂停了,各家都自备口粮,大多数人家都是瓶瓶罐罐装了泡饭稀粥,有汤有水,弄点下饭咸菜榨菜送下肚。
主席都说了闲时吃稀,哪家还有余粮能在冬时吃干的哟!
实在揭不开锅的,中午这一顿都省了,早上灌个水饱,有气无力地干一天活,下工时吃一顿稍厚点的米汤薄粥,勒紧肚子糊弄过一天去,只盼着熬过青黄不接的冬春,一地的麦子就是开年的希望。
老曹家今朝带的饭与众不同,白菜萝卜剁碎,加点陈米煮成菜泡饭,比起其他人家黑黄的番薯粥汤卖相漂亮许多。
“喔哟,柳枝啊,你家萝卜还没吃光啊?”
李映秀走过来,伸头看看老曹家围着吃的陶罐子,羡慕地说。
各家虽然都有自留地,但房前屋后的犄角旮旯又能有多大?又没那个力气和功夫上山开荒地,种的几茬菜瓜,老早就吃干净,冬日里也就一点腌菜下饭。
“阿拉阿婆会过日子,几株萝卜白菜当孙子一样伺候,存得又精细,还有点剩,也不多了。”
王柳枝有气无力地说。
这是大实话,剩下的菜大半都让她和婆婆给腌了,弄了一宿没睡觉,害她挂了老大两只臭灰蛋似的黑眼圈,婆婆到现在还累得下不了床。
“我说,你家富贵少爷这是甚事想不开,居然亲自下地了啊?”
李映秀挤眉弄眼地撅嘴指指站在一边,白白嫩嫩、有气无力,如同颗蔫白菜似的曹富贵。
王柳枝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说:“什么少爷不少爷的,阿拉是根正苗红祖八辈的贫农,侬莫瞎讲八讲!
阿拉屋里富贵人长大了,自然就懂事,晓得帮他阿叔撑家计,个有甚好奇怪的?!”
她嘴里强撑着讲得好听,转头一瞟,话音还没落地,眼睛一霎的功夫,“长大懂事”
的富贵大侄子已经晃悠晃悠逃出老远,锄头丢在地边,连菜泡饭都没吃一口。
戴兴伸手推推胶布缠着的眼镜腿,气哼哼地在记分本新添的“曹富贵”
名下,狠狠画了老大一个叉,甚半劳力工分?一厘都没有!
曹庆贤在他身边憨憨地讨好地笑着,话都不会说一句。
王柳枝脸一阵青一阵红,呼噜一口把碗里的菜泡饭吃尽,懒得理会这叔侄俩,转身灰溜溜地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李映秀笑得咕咕咕蹲下身去,好似一只赖窝的老母鸡。
溜号是曹富贵的拿手好戏,别说是从戴兴那几百度的“差眼”
眼皮子底下跑,就是三阿爷曹书记开大会讲政策,他照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得无影无踪。
不是他想偷懒耍滑,而是通过今朝一早上的苦干,他彻底领悟了一个世间真理——他曹富贵就不是当劳力下田干苦活的料!
祖宗不是说“精神力”
强的子孙才能打开炼庐么?他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才是正道,学着憨二叔在地里下死力干活,哪里还是他聪明伶俐、排场体面的富贵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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