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暧昧的言语一笔勾销,仿佛只是一场不算数的白日梦。
端正的举止里掺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旖旎,这是他逗弄婉婉时惯拿手的伎俩。
然而从前的婉婉吃了亏,自会和他生气,同他撒娇;现在的婉婉吃了亏,却只有轻轻低下了头,任凭心在腔子里跳个没完。
银瓶出来的时候还脚步发软。
太丢人了,不就是想在他跟前卖个俏么,没成事儿就算了,怎么反倒是她自己七荤八素地找不着北!
她回了房就歪在了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许久没有动弹。
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外头暮色渐浓,人声却热闹了起来。
这回县太爷摆酒的声势是前所未有的浩大,大家虽不明说,也都心照不宣——这络绎不绝的许多贵客,多半是为了拜见裴中书,才肯纡尊降贵来与这七品官贺寿。
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容廷也不得不到席前点个卯。
临走前他对两个贴身的侍从丢下话来,叫他们看紧了白司马手底下的一班小戏子,尤其是那个叫桂娘的,断不许她近银瓶的身。
其实若真要处置桂娘,自是斩草除根最干净。
只一来她是白司马的人,不好明目张胆地杀伐;再者他客居于此,又不比东厂番子遍天下,没有几个趁手的人可用。
裴容廷离开,院子里骤然空了下来。
银瓶终于回过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爬起来,吃了厨房里送来的晚饭,左右无事,便也偷偷溜到了前头,看看在唱哪一出戏。
这样庞大的宴席,除了主人家,没人会携姨奶奶出席,更别提银瓶这种连名分也没有的。
她怕撞着人,因此特意捡了个僻静的地方走,在黑暗中穿花拂柳,走了一截子路,却悄悄停住了。
她站了会子,猛然脊背发凉。
不对,有声音在跟着她。
亦步亦趋,时隐时现。
她屏住了气息,四下打量,却只见夜色茫茫,泼天洒墨一样。
仅有的一点月色打在身旁的花架子下,那满架的桂花,在月下香得雾气混沌,香得人头晕。
她见不远处有个月亮门,外头似有灯火,便忙提着裙子快步走了过去。
才跨门过去,天黑也看不清楚,迎头正和个人影儿撞了满怀。
只听那人哎呦了一声,银瓶吓了一跳,借着月色再看时,才发觉竟是柳姨娘。
“嗳,我的小银奶奶,你身上也太瘦了些,这一下子硌得我骨头好不疼!”
柳姨娘曼声叫着,一手撑腰,一手扶墙。
银瓶忙赔不是,扶她到一溜儿白墙矮房子底下,那背阴的房檐底下有张石凳,又笑嘻嘻道:“姨娘如此弱柳扶风,倒真衬了你的姓。”
柳姨娘坐下,咬牙道:“还说呢!
我在前头挨了一下午的使唤,迎来送往,脚都不沾地,强吊着一口气要走回去歇歇,就被小姑奶奶你撞散了。”
夜幕下可以遥遥看见东南角一点璀璨的灯火,渺渺琴音掩在细弱的风声里。
银瓶道:“这是唱哪一出戏?”
“现在是《西楼会》。”
柳姨娘笑道,“再之前是桂娘的《相约》,她那扮相是真伶俐,姑娘没赶上,倒可惜了。”
银瓶听见桂娘的名字,不免心乱,才要岔开这话头,忽然听她们头顶的月窗里传出两声女人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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