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姐虽然顾念有外客来访,但是似乎也没有多余的闲心去照顾我,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坐下,擦着眼泪小声嘟囔:“当家的,有人来祭拜你了,眼下你头也没了,看不着人,我让姑娘和你说。”
赵大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悲伤过度的麻木,就好像她丈夫生来就是没有头的,就是看不见的,就是躺在这里不会动的那样。
她扭头对我招手:“妹妹,你跟他说说——你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旁的人都嫌弃他是犯了死罪,我点了两天的蜡烛,却没有一个人来看。
你们过去相识一场,你来他一定高兴呢。”
我走近了一些,虽然还茫然着,却也顺着情况恭恭敬敬三鞠躬:“赵大哥,我是许梨,是宫中司药监女官……”
一种茫然而不知说些什么的心情忽然涌上心头,我一时间居然只能哑然语塞,低头呆呆地望着惨白中透着青灰色的肌肤。
真是糟心,真是烦闷,我明明已经即将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了,怎么回到了这个最为不堪的时刻?这时候“我”
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思考着如何讨好三皇子?一想到这里,一股油然而生的压抑便涌上心头。
“姐姐,赵大哥是为什么而死的?乾门关失守又是怎么回事?”
赵大姐晃着怀里的孩子,仿佛说家常似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之前乾门关本来是小将军坐镇的,但是唐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老国公跑去圣上面前请旨说小将军军功卓着,希望皇上能赐他姓氏。”
“小将军眼下是连姓氏也改换了吗?”
赵大姐点点头,晃着怀里的孩子:“这都是前几年的事情了:当时小将军被赐姓‘白’更名为武,随后被安排娶了他原本的堂妹,唐竹兰。
当时当家的就和我说,今后小将军难做了——我想也是,原来他姓唐,统领唐家军理所当然,眼下他却不姓唐,成了外人,以孙女婿的身份暂管唐家军。
你说这能一样吗?”
“我们这样寻常百姓都能看透的事情,后来果然应验了。
去年唐家以小将军居功自傲为由,逼迫他与唐竹兰和离,他也被降成了左将军还是什么……然后前些日子,京城派了不少人跟随唐家那个少爷一起去接手唐家军,也不知道稀里糊涂怎么弄的,最后传回来就说小将军管理不力,发生了哗变。
当家的被斩首示众,小将军前几天被押回来了,如今大约被关在京城呢。
这些日子跑来了许多北川难民,我总给他们一口水喝,但是他们喝了水就骂唐家军是废物,我心里听着多难过啊……妹妹啊,你说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我听着,心中凛然,不由得喃喃自语:“……北川,失守了?”
赵大姐叹了一口气:“似乎是的吧?不然几个人真的想要背井离乡呢?我听他们说匈奴在北面烧杀抢掠,再不跑就没命了,真是天见可怜的。
当年小将军一个人做主帅的时候,哪里有这些糊涂事情呢?到最后反而要我丈夫的命!”
说及此事,那迟钝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恨意:“当家的跟着将军在边关守了这么多年没有出过问题,那些人一去北川就丢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是谁的问题!
这帮老爷就是官官相护欺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呢。”
我凝神听着,北川的每一条街道,北川每一片风景,隆山上每一株草药都在我眼里划过。
越想我越心痛,越想越是恼怒,再看着赵大哥只剩下死气的尸首。
我吸了一口气,对着那个方向一拜:“大哥,若您泉下有知,眼下给我指个明路吧!”
“咱们明明和鬼方已经合作了,咱们明明一起守住了北川,小将军明明也脱离了危险……眼下是要我再来一次吗?又重新走一次吗?这么多年的心血,这么多年的努力,又是要重头再来吗?千万人中,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来来回回?”
赵大姐大约是有点被我吓到了,听着我的胡话,她半晌没出声,复才拽了拽我的袖子:“妹妹,你在说什么啊?”
可是我忍不住——那是我亲手选择的未来,那是我认定了一切之后总算走出的道路,那是我不断反思的结果,可就差一条地道,就差那么一条百米的地道,我又被抛回了最初的起点,就好像我好不容易终于把东西搬上山,就在最后一刻,忽然又回到山脚下:“悠悠苍天,为何要如此对我?从前,我以为我要忌惮同僚姊妹,超过她们才能有好生活,我才能当上六监管事;后来,我以为我要对付的是天子,因为他,恪己大人才会落得那么凄惨的地步……但是眼下你又要说什么?我要对付的,难不成是你这无影无踪的命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面前的赵敢,心里不由得生出彷徨和无助,黑衣人替代教主所传的话忽而又出现在耳边:“只要把十年过去……只要十年过去,就是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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