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差不多十年前,曾来此助伯父修建城关的那位大匠吗?”
那是裴萧元十三四岁时的事,当时周围形势还不安定,裴冀在勘察地形之时,发现距此数百里处的山麓和河谷之间有一相对狭地,为天然之隘,位置绝佳,欲借地形修筑关楼,凭为天险拒敌。
但周围地势险峻,想要在此修筑关隘,殊为不易,寻过许多匠人,全都束手无策。
后来来了一人,那人与伯父年纪相仿,其貌不扬,满面乱须,又酷爱饮酒,终日腰悬着酒葫芦醉眼迷离,到来之后,上山下谷,在周围绕了七天,接着数个通宵烛火过后,拿出了一张构造精妙绝伦的关楼图,并亲自督造。
伯父发动当地军民数万参与工事,大半年后,关隘依地势顺利而成,固若金汤。
事毕那大匠便去了,后来再没露面。
因为这件事的印象太过深刻,裴冀此刻轻轻一提,裴萧元便记了起来。
“记得。
若是侄儿没有猜错,伯父与那位大匠应当还是旧日相识。”
“不错。
多年之前,我便识他于京了。
那个时候,他正名满天下,长安无人不知。”
裴萧元一怔,忽然联想到裴冀的前言,顿悟:“莫非他便是……”
这实在有些意外。
他迟疑了下,没说出自己的猜测。
裴冀颔首:“你想得没错。
他便是叶钟离。”
“他实是天纵奇才,所能不仅止于画技,亦精通建筑。
入宫后他也曾担任朝廷将作大匠,奉命修过宫室和皇陵。
焚毁了的万岁宫便是他的手笔。
还有先帝朝便曾多次提及的明堂,虽然当时始终未能破土,但图样也是出自于他手。
伯父当年曾见过草图,不但合乎礼制,其宏伟壮观,更是非一般人所能构想。”
“他不与人深交,生平除了作画,便爱饮酒。
先帝对他时有厚赐,但他侠肝义胆,一掷千金,常资助那些与他一道在寺庙石窟里服役的民间画匠石匠或是塑匠,自己未免捉襟见肘,有时弄得连酒钱也无。
伯父对他心存仰慕,刻意以美酒接近,所幸蒙他比旁人高看个几分,故而有所往来。
那段结交唱酧的日子,也算是伯父此生最为逍遥的时光了。”
裴萧元还是第一次听伯父与自己谈这些他从前的旧事,自是凝神聆听。
“人居世间,忽若吹尘。”
裴冀微微叹了口气。
“多年之后,伯父贬做县令,频繁迁地,有一年在转道的路上,为了避雨,偶然经过乡野间的一所无名圣王小庙,见壁上绘有尧帝禅让、舜王勤耕、汤王祈雨、大禹治水四图,线条勾画极有叶画之神,气韵充盈,令我震撼。”
“那时距我在京中最后一次见他,已过去了将近二十年。
若非太过匪夷所思,我以为这便是他的真迹。
但即便不是,天下有无数画者,日夜临摹其画,习其笔法,能仿到如此地步,堪称以假乱真,也绝非凡手了。
我见画彩尚未干透,应是完画未久,便想去拜会那作画之人……”
他向附近村民打听,得知本地以酿酒而闻名,所酿之酒,远近闻名。
数日前村里一户人家嫁女,起出埋在树下的十来坛十八年女儿红,一时酒香四溢,恰有一老一少路过,不走了,应想讨酒,又不好开口索取,听闻村头庙里恰需一画匠,当即毛遂自荐。
村民不信他,起初笑他疯癫,他也浑不在意,叫少年立在壁下调色,自己喝了一壶酒,也不管村民如何围观指点,醉醺醺挥毫作画,行云流水一气便成,四圣王栩栩如生,村民叹服不已,呼来了老神仙,朝着他画的墙画跪拜,终是叫他换来了一坛女儿红,抱着出村而去。
裴冀回忆着旧事,面上浮出淡淡笑意。
“叶钟离年轻时曾为游侠,天性疏狂,行为不羁。
我问乡民那画者的形貌,虽与他从前相去甚远,但这举止颇见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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