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还没有泄完;这一封奏疏不过是引火的苗头而已,真正的火气早已积压了多年:倭寇纵横走私盛行,公然侵吞田亩抗拒中枢;这么多年来某些人把朝廷的脸真君的脸扇得啪啪作响;偏偏皇帝又忌惮局势忌惮财赋忌惮倭寇不能加罪。
多日以来怒火淤积,今天终于有了喷的时候: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南方的水果然是清的——但现在清水也要泛滥了!
清水泛滥淹没山头,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就连朕的通政使司,都要吃一口他们叶家的饭了!”
又是“叶家”
,又是“清水”
,恨意已经昭然若揭。
虽然不明白皇帝的怒气从何而来,李再芳仍然大力磕头:
“奴婢立刻叫人去查通政使司!
去查叶家!”
说到此处,他也停了一停,小心向上望去——作为内廷总管,李再芳当然是知道朝廷局势,知道东南糜烂的;所以说出这一句斗狠的话,也无非只是给皇帝铺一个台阶下。
毕竟吧,往常这么多次都忍过来了,今日难道真的要翻脸吗?
总不能真查吧?万一查出些什么和东南望族翻了脸搅动了大局,那就只能让调查的探子身中八支弩箭,自杀身亡啦。
但出乎意料,皇帝没有踏上这一节预备好的台阶。
他默然片刻,只是冷冷道:
“秘密的查,别露了马脚。”
这是真要对东南动手了么?李再芳心中咯噔一声,但终究不敢再做劝谏,只得磕头答应。
稍稍泄之后,皇帝随手抓起了那封奏疏,用力扔在了地上:
“这封奏疏一个字也不要批,原折掷回,让那姓叶的自己去想!”
君臣之间也要讲究体面,即使皇帝对奏折不满,多半也只是留中不,相当于已读不回而已;至于“原折掷回”
,则等于皇帝直接把大臣拉黑了,羞辱与刺激当然无可言喻。
李公公小心收好奏折,眼见皇帝再无多话,只能硬着头皮提醒:
“再请皇爷示下,世子那边……”
锦衣卫那边还巴巴等着回复,您老总得给个准信吧?
“穆祺那边怎么了?”
皇帝倏然抬头,面色已经非常不快:“怎么,锦衣卫还非得逼着朕处置人么?”
情绪变了心态也就变了。
如果说十分钟前皇帝还琢磨着大事化小小事话了,给穆祺关个禁闭后糊弄了事;那么现在被叶清一封弹劾的奏疏挑拨得火气上升,那思维马上就来了个大转弯!
敌人越是反对越是说明我做对了!
这姓叶的将穆祺喷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恰恰说明穆祺对得他们无话可说!
既然穆祺这么正确,朕凭什么要委屈自己人?!
“回去告诉那些锦衣卫的番子,管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和别人搅合在一起;尤其是南方的那些官!”
皇帝直接呵斥:“穆国公世子是朕派到江南的,他做什么干什么从来不瞒着朕,用得着这些番子鸡蛋里挑骨头添油加醋吗?你让他们搞清楚,朕特批一个‘知道了’,不是在保全世子,而是在保全他们。
他们这封弹劾到底是什么心思,朕也懒得计较。
但再有下一次,那就不是一句‘知道了’,可以糊弄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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