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映出的明亮灯火忽然摇曳了几下,似乎有人拉开了侧门,入室的山风吹乱了烛火。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把灯盏放到远些的地方。
荀玄微的侧影出现在窗边。
隔着一道薄而透光的云母窗纸,握着烛台,安静地伫立在书案侧面,烛台的火光在夜风摇曳摆动,广袖博带的侧影也在窗纸上摇曳着。
沙沙的细小落雨声里,那只修长的手推开了窗。
窗边的大片烛光泄露出来,映亮了夜色里的蒙蒙雨丝,庭院里光芒大亮,也照亮了十余步外燕斩辰满脸的泪。
荀玄微安静地注视片刻,吩咐下去,“让他过来说话。”
挡住去路的部曲退下了。
燕斩辰极大地抽噎了一声。
那声哽咽像是忍不住从喉咙里冲出来的,隔着半个庭院都听见了。
他提着湿透的衣摆急奔过去,跪倒在书房窗下,伏地俯身行大礼,久久不起。
再后面的,阮朝汐听不见,也猜度不到了。
她站在黑暗的窗边摸索着关插销。
夜里的雨丝扑进来,她觉得肩头有点冷。
燕斩辰今夜哭得撕心裂肺的,不只是南苑那几个,东苑西苑两边应该都听见了。
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以后想起今夜的狼狈,不知如何自处。
厢房的大床很舒服,被褥很软和,阮朝汐在软和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刻意什么也没想,却直到后半夜也睡不着。
坞主半夜回来见了燕斩辰,应该不会再把人驱逐了吧……
不像她自己颠沛流离,四海为家;燕斩辰是自小在坞里长大的,早已把云间坞当做了自己的家。
刚束发的半大少年,虽说武学高明,足以防身,但猝不及防从家里被驱逐出去,跌跌撞撞入了乱世,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阮朝汐烦躁地黑暗里翻了个身。
她真的很不喜欢云间坞的家臣擢拔制度。
天光晦暗,今夜无月。
快要到四更天了,庭院里恢复了平日的静谧。
燕斩辰早被人领出了主院,送走还是留下要等明日才知道。
书房里的灯火已经熄灭。
阮朝汐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拿被子蒙了。
在黄豆大小的昏暗火光下,轻手轻脚地打开箱笼,拿出箱子里好好放着的细布褡裢,在灯下打开。
布褡裢里放着这几日收集的干粮。
主要是书房里包回来的髓饼。
在油纸里仔细排放整齐。
她在灯下仔细地来回数了两遍。
十八块髓饼。
秋冬季节干燥,髓饼便于储存携带。
每日一块充当干粮,十八块饼子可以解决大半个月的口粮。
阿娘临终前已经说不出话,瘦到皮包骨的手却笔直指向西北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应该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代。
只是她病歪歪撑了半辈子,连她自己都以为还会继续撑下去,当最后时刻突然来临的时候,谁也没有预想到,那时候人已经无法言语了。
阮朝汐盯着面前摊开的髓饼,心里默默地想,司州在西北面。
阿娘临终前指着西北,是要她回去司州寻亲?还是把阿娘葬回司州?亦或是去寻找司州阿父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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