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柴堆里抽出那把样式普通的刀,从箱子里找出那把黄杨硬木弓和箭筒,从粗陋青瓷缸里拣起大黑伞用旧布层层包裹,然后全部系在了背上,接着他在箱子底部摸了半天,摸出一块不知多久没洗过的黑色口罩。
仔细穿好贴身的软甲,外面套了件压箱底的旧年短袖箭袍,把头发散开重新系成月轮国人常见的样式,用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宁缺对着铜镜仔细端详半天,确认没有什么漏洞,走到小厨房外探头向里面说道:“我走了。”
桑桑在收拾厨灶,洗涮锅碗和笔砚,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柳细般细长的眸子里隐约有些孩子气的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小侍女今天搁碗涮笔的动作很大,时不时发出砰砰闷响,抹布用力擦着锅底竟似要把黑糊糊的锅底擦穿。
宁缺微怔,然后明白了一些,温和解释道:“能挣些银子总是好的,而且我看那家伙应该很有背景,给对方一个人情,将来我也用得上。”
啪的一声,桑桑将抹布重重摔到灶沿上,端着沉重的铁锅自去倒脏水,小丫头腰身一扭,竟是当做没看见他这人,没听到他的解释。
宁缺揉揉蹙起的眉心,沉默片刻后说道:“小黑子那个白痴随随便便丢了一句话就嗝屁,我就算想推托也没办法跑到冥界去找他,那么今夜算是替他还帐。”
说完这话,他不再理会小桑桑的小情绪,直接出了后宅走入前方的店铺。
春风亭老朝身为长安第一大帮鱼龙帮的帮主,在江湖上飘荡经年,不知见过多少奇人异类,他知道老笔斋的少年老板肯定也是奇人之一,早有思想准备,但此时看见宁缺这身打扮,依然忍不住感到一丝诧异。
他看着宁缺身后那根被破布裹成粗棍子般的神秘物事,微微苦笑说道:“看你这身打扮不像是去杀人,倒像是欠了赌债准备连夜逃家的破落户,你莫非打算把所有家当都背在身上?”
“我只背了一把刀,你就知足吧。”
宁缺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临四十巷里的风雨,注意到长巷两头并没有人影,忍不住皱眉说道:“希望你的兄弟里没内奸,希望你的兄弟们能把这条巷子看好,我可不希望跟着你风萧萧去杀人的画面明儿就变成长安府里的索图。”
春风亭老朝低头看了一眼遮住少年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微笑说道:“其实不用这般谨慎,如果过了今夜你我二人还活着,那么今后只要你不触犯唐律,为非作歹,这座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唐帝国都不会有人再敢来找你麻烦。”
听着这话,宁缺心想谁说长安第一大帮身后没有背景,然而他并没有摘下口罩去光明磊落杀人的想法,清稚的声音隔着黑色口罩透了出来:“我习惯低调。”
春风亭老朝笑了笑,不再劝他什么。
春夜的幽静早被淅沥的雨声打扰,此时又多了脚步声,宁缺走出门槛,朝小树撑开看似破不禁风的油纸伞,二人同时抬动脚步向夜色与雨中走去。
桑桑冲了出来。
她站在门槛内,双手抱着那口沉重的大铁锅,看着桌上那碗还剩了很多的面,看着风雨小巷里那个背影焦虑喊道:“少爷,你面还没吃完!”
宁缺回头笑着望着她,说道:“先搁那儿吧,回来继续吃。”
桑桑抱着大铁锅,瘦小的肩膀靠着被雨水打湿的铺门,大声喊道:“冷了不好吃!”
宁缺用力地挥了挥手,笑着大声回答道:“那你再煮一锅,等我回来吃。”
桑桑紧紧抿着小嘴,怔怔看着他转身而去,最后喊了声:“我多放些葱花儿,少爷你要记得回来吃!”
宁缺不再回答,黑色口罩外那双眸子里的笑意却上越来越浓,看着越来越黑的巷景,看着越来越急的雨丝,忽然开口问道:“小树啊,咱们现在去哪儿?”
“春风亭。”
老朝平静回答道:“我的家在那里……敌人也在那里,另外我还是建议你称我为老朝,因为你才是一颗小树。”
巷中风雨依旧,不知春风亭那处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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