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的整张胖脸已经完全耷拉了下去,他仿佛已经记不起自己以往是怎样凶吴酩,怎样瞎耍赖的了,“我签,我签,别举报。”
“嗯,有关期限和额度,这个合同上面很完整,签过之后,再拖欠,就会有法院管了哦。”
祝炎棠贴心地补充。
“我还,我还。”
老郑冒着冷汗。
合同一式两份,祝炎棠也不多话,拿回属于吴酩的那张,递给他,带上口罩就准备推门走,却又驻下足,平淡道:“我突然想起来,以前非常非常穷的时候,找人讨债总是很急,因为要不回钱,我就会饿死。
我对他们说,你赶紧给我还钱,要是我突然死掉,你岂不是不用还了?我还说,我死之前你不还给我,我一定拉着你,一起死。
死相比我饿死还难看的那种。”
他又回头,看着老郑,看着自己的助理保镖,也看着吴酩:“现在这样讲好不吉利,吴酩当然不会突然……倒是你,郑先生,抓紧时间还吧,不要哪天出什么意外,”
忽然,他神经质地笑了笑,那副笑容又艳丽,又阴沉,“你有两个孩子吧,那只能让他们替你还——我试过帮父母还债,一连好几年,那可真是,痛不欲生呢!”
说罢他清清爽爽地推门而去。
门外还是那样阳光明媚,鸟儿尚在啼鸣。
吴酩把合同夹好,一颠一颠地越过门槛,匆匆忙忙追上去,见祝炎棠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越发觉得,他刚才说的那些或许并不是自由发挥,而是真实叙述。
他也从没在网上看见过任何有关祝炎棠父母的故事,而有些东西做得太干净,反而不对头。
一时半会儿,他竟说不出什么安抚人的好话来,又觉得勾起爱豆伤心记忆,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垂着脑袋道:“其实,我本来也没这么包子,小时候谁欠我钱,五毛我也和人打架。”
祝炎棠扶了他两把,一同走到胡同青石路上的树荫里,笑道:“现在别人欠你五百万,你都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怎么说呢,这确实是我的问题,可能也是因为没压力吧,我越往大了长,就越怕面对挑战,越不会自己去争取什么,”
吴酩身残志坚地不要他扶,在他身侧蹦跶着拄拐,认真道,“但我也不是要推卸责任,就是,我一和别人起冲突,金钱方面的,或者再麻烦一点,爱恨情仇方面的,就都会想起我老爹的事儿。”
此时已经快到饭点,方才围观群众被请走之后,这旧胡同里清清静静的,一个闲人也没有,吴酩那几句话,显得尤为抓耳。
祝炎棠少有地怔了一下,出于那种善于察言观色的敏锐,他示意跟在后面的助理保镖离远点走,自己则拍了拍吴酩的肩膀:“愿意同我讲?”
“你是我缪斯嘛,又帮了我大忙,刚才你说的话,也给了我不少启发,”
吴酩把脸埋在自己被拐杖架起来的大臂上,擦了擦眼窝,才继续道,“我愿意跟你说。
我爸爸应该是把性格遗传给了我。
他就是那种,打他骂他都不跟人急的类型。
和他相处过的都说老吴是个怂包,但也是个好人。
就这样,他居然还不能寿终正寝,是被人给捅死的,收租子的时候,被一女高中生。
当时判的时候未成年,又是冲动犯罪,前两年她就从少管所出来了,还去复读考大学了呢。”
“……法律有时候就是这样。”
“嗯,我知道,其实出事儿那段时间我光顾着忙艺考,成天把自己关在一老屋子里画画,画完一幅老师评了分我就撕碎,都魔怔了,削铅笔割到手也不觉得疼,接到我妈电话,听到我爸死了,也没特别悲伤,就头一天觉得慌,画不成画儿而已。
包括现在,最大的感觉是,特别不真实。”
祝炎棠眼神暗了暗:“我明白。
我想起父母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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