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到下人们已聚来不少,我到堂外去吩咐他们退开:“这是故交,千里之外赶到,一时忘情而已,你们去吧。”
人刚退去,堂上的声音骤止。
才松一口气,随之而来却是闷重的捶打之声。
反应过来赵昶捶的是什么,我也急了,赶回去拉开伏在棺旁的他:“我容你进堂吊唁,你竟如此!”
他双手鲜血淋漓,却恍然无觉。
我拉不动他,又急又气之下使劲一推,他踉跄数步,被台阶一绊,险险摔倒。
我不管,疾言厉色道:“子舒他功浅位低,不敢当您拜祭。
逝者已往,还请丞相念在昔日微薄情分上,还此处一分清静吧。”
赵昶站稳之后目光掠过我,顿起的戾气和杀意闪过后,始终干涸的双眼最终还是回复木然的平静。
他重重地喘气,死死掐自己双手,竭力让自己镇静。
待寂静稍加恢复,他嘶哑着开口:“我还有几件事请教李夫人。”
先他走到灵堂外,片刻也不愿再让他待在这里。
在门外我冷冷答腔:“请教不敢,堂内清静,请出来说。”
他又拖着脚步出来,头也不回地一直走到离灵堂很远才停下。
他立在廊柱旁,声音呕哑难辨,听完之后许久,我才明白他问的是:“到底怎么回事?”
有些想笑,鼻子一酸眼内发热:“何有此言?他因何而死,你反而问我?”
经过方才一闹,我一身是汗,赵昶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刚刚那句话,自顾自地说道:“我赶回来,还是晚了,没有见他最后一面……这几个月毫无音讯,他们说他伤了手……”
费尽全力我听清楚他的一字一句,这些话我统统听不懂,但他的絮叨和无辜让我愤怒,我提高声音,慢慢地说:“到底为何、他因何而死我不知道……不,不是手,手伤不算什么,你要是还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如果已经知道,不妨再听一遍……你与心何忍,你要杀他,为何还让他受这等苦痛!”
最开始,是头痛,陆陆续续地发作,来得毫无征兆,前一刻还是好好的,下一刻却痛得面无人色,从早到晚,终日不休。
我四处问药,但无论是哪里的大夫都开不出药方。
还是根本不敢治?我连想也都不敢深想。
本以为头痛就是一切,眼看着发作得愈发频繁,能用的方子都用上,只求他少一分苦痛,能有一夜安眠,但入夏之后,头痛未有丝毫起色,一日他静静问我,天怎么还不亮。
越到最后,我越是一刻不曾离他,看他满身冷汗痛得蜷在榻上却一言不发,还是无法设想那是怎样不能忍受的痛楚。
最可怕的或许不是痛,而是痛得生不如死意识清明分毫不减。
唯一一次他说出痛字是去世的前一天,我为他擦去汗水,一面还要笑着陪他说话,或许是真的痛得狠了,他半晌无语,我推他也无反应,正要庆幸他能睡着,他模糊地问几时了,我说还早,他说他痛得厉害,想睡一会儿。
最初我不知他为何只求速死,最后连我也在祈求上苍,让他少受一日折磨。
不知不觉泪湿双颊,我狠狠咬住嘴唇,逼回哭腔,再去看几步外的赵昶。
天色开始亮了,发白的蓝色从黑幕深处挤出一线,他还是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在我说完良久,他挣出一句:“是什么病?”
“不是病。”
他的“一无所知”
并不在我意料之外,但说出之后反而解脱了,再不窒息恐惧。
也对,他当然要装一无所知,哪怕他真的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不是病!”
赵昶低声咆哮,冲过来,眼底火光冲天,“人人对我说是重病,你和我说,不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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