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文彦坐在楼梯口,对我说:“我把顶楼的东西搬走之后,那里就归你放竹床了。
别人家又不住八楼,没有资格使用我们八楼的顶楼空间。”
我打趣她,说:“我也要搬家了。”
聂文彦说:“真的?什么时候?哪里的房子?”
我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也还不知道房子在哪里。
但人总是要有理想的。”
聂文彦笑了,说:“倒是和你做邻居很好;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邻居。”
我说:“莫愁,有的。
天涯处处有芳草。”
聂文彦坐下来,用手帕扇风,认真地说:“我们要走了,我给你提一点希望好不好?”
我说:“很好。
我就是想要希望。”
聂文彦用手帕打我一下,说:“严肃一点。
真的。
你是一个作家,还在德国开了小说朗诵会,我看你很有前途的。
你家里的氛围,应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莫要总是和张华那样的人说话;徐迪娜也不行,也还是一个小市民,充满爱心的样子很造作。”
我说:“恐怕我要辜负你的这个希望了,怎么我就是喜欢白丁,不喜欢鸿儒呢?怎么我就是觉得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呢?当然,这可能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小市民。”
聂文彦说:“你莫和我痞好不好?你才多大年纪?你经历了多少中国的事情?你对饶庆德和老扁担那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又了解有多深?”
聂文彦眼波一横,神态变得重重的,冷冷的,坐姿也调整了一下,居然有一种不怒自威了;这女人忽然就变了,并不只是我平常认识的那个中年妇女了。
果然,聂文彦说了一番非比寻常的话。
聂文彦说:“中国曾经有一个著名诗人叫聂绀弩,想必你是知道的。
你可知道他是我们湖北京山人?湖北京山就是我的老家,聂绀弩就是我本家的一个爷爷。
他是才子,又是革命先辈,学问渊博,人品高洁,是我们家族的无上光荣和骄傲,也是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好好学习的榜样。
可是,1955年,牵涉胡风反党事件,挨整;1958年,被划右派,劳改;1967年‘文革’被划现行反革命,无期徒刑,坐大牢。
最后虽然得以平反昭雪,哪里还有元气起死回生?当然出狱之后,不几年就病逝了。
这是大才子大意了,若是懂得小处见大,及早认识中国现实和种种人,或许就不会这么悲惨。”
我自然是目瞪口呆了。
聂文彦看着我,眉眼里有慈悲,循循善诱地举例说明中国文人的悲剧。
她说:“其实新中国刚刚成立,他们就在互相掐了。
1949年,聂绀弩发表了一首诗歌,题为《山呼》,面对新中国的一派新气象,诗人很冲动和感慨嘛,因此诗里面就有这样的句子:‘抱起随便一个街上的孩子,要吻就尽量的吻吧;他不会是地主的儿子,因为地主已经没有了。
’马上就遭到了批判,一个年轻诗人,说这首诗歌,除了小资产阶级的狂热,还有思想上的毛病。
而不久,这位诗人的一首诗歌,又遭到了别人的批判,1957年也被打成右派。
他的诗写道:‘党,你是太阳,我是星,我发热,我发光,都是由于你的力量。
’批判的理由是你太狂妄了吧?党是太阳你就是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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