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眯着眼,望向湖面:“我总是好为人师,逮着机会就教育小辈人,要他们平心静气、不要被浮尘迷眼,其实后生们比我明白多了,我才是那个被浮尘迷眼的人啊。”
悄悄咬了咬牙,手机发出冷冷的质问:“杨帮主,我只问你一件事,十八年前,你为什么要把杨平逐出丐帮?”
公园里的石子路弯弯绕绕的,每个景观都长得差不多,黑灯瞎火间,喻兰川和于严打着手电没头苍蝇一样地转。
一边转,他一边三言两语地把丐帮和行脚帮的新仇旧怨给于严简单简单介绍了一下。
于严听完半天没吭声,好一会才感慨道:“虽然丐帮前一阵也算帮了我们不少忙……但还是取缔比较好。”
喻兰川扒着手机屏幕识别方位,没理他。
于严又发表见解道:“我发现好多东西发展到最后,剩下的,一准不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而是封建糟粕——你看,你们这帮人既不能保家卫国,也不能飞檐走壁,当个武术指导都缺少艺术审美,好好的传统文化,对社会一点价值都没有。
凡是绝学,都失传了,就保存下来了传统武侠小说里的两大经典主题:一个是争权夺势当老大,一个是不择手段抢秘籍。
果然甘蔗嚼到最后,剩的都是渣。”
“……”
喻兰川没接话茬,忽然说,“杨老帮主其实有点古板,就是因为底线原则太多,这辈子才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卫欢说他杀人灭口,客观上讲,我觉得不可能。
但……杨平做的事,他知情吗?”
他知道他的独生子杨平曾经为了一己私利,陷害同门,满手人命吗?
于严苦笑道:“兰爷啊,咱俩从小一块上学,就都是我抄你试卷,你那么聪明,问我干什么?”
德高望重的杨老帮主,会在明知道杨平罪不可恕的情况下,仍然为了保住这个儿子的命,一条锦被遮过吗?
湖边的张美珍抢在老杨前面说:“因为杨平当时正好在一百一开电梯,我搬回一百一刺激他了,那小子有点失心疯,在家闹得老婆孩子都不敢回家,在外面也是,好几次当面背后说要让我过不了这年,还带着凶器想闯进我家……”
“美珍,”
老杨轻声打断她,“事是这么回事,但根本缘故不是这个。”
张美珍眼角一抽。
“知子莫若父,三十多年前,这发生了一场大火,烧得好几位兄弟家破人亡,也烧得我焦头烂额。”
老杨说,“事后,杨平私下找过我几次,每次都装得痛心疾首,逼我‘给兄弟们一个说法’,我就知道这事里少不了有他搀和。
可是我不敢追查。”
悄悄握着手机的手背跳出了青筋。
“你爷爷也不敢,”
杨老帮主说,“他们当年一致把矛头指向行脚帮,群情激奋,对这件事里所有的疑点都避而不谈……譬如那么多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劫走的?你爷爷向来恭谨内敛,那天又没喝酒,有天大的不满,本来也该跟我私下谈,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在武林大会上发难?”
张美珍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老杨。
老杨:“因为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假戏,为的是逼迫我跟行脚帮划清界限,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假戏真做,成了惨剧……”
悄悄:“你胡说!”
杨老帮主平静地说:“我哪敢在这里胡说,这是丐帮自己闹出来的一场大笑话啊!”
张美珍:“你……三十多年前就……”
“这里面有丐帮两个九袋长老,十几个骨干,丐帮的半壁江山。
事情已经这么惨烈了,我哪还敢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我知道里面有魑魅魍魉,可我只能自欺欺人地再往上刷浆糊,粉饰太平。
美珍,我那时候对你说,我是个懦夫……我说得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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