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笑着说完,自觉退了出去。
袁雪致从泥金彩漆妆匣里捡出一支质朴无华的珍珠璎珞青玉簪,反手递给扶桑,道:“发髻已梳好了,你帮我把这根簪子插上就行了。”
扶桑常帮爹娘梳头,熟练地将青玉簪插在盘桓髻的右侧,不期然地竟在满头青丝里瞧见一缕霜白,不禁心头微黯。
抬眼看着铜镜里经年未改的素净容颜,他含笑道:“娘,你真美。”
“大早上的嘴就这么甜。”
袁雪致笑着起身,把扶桑按坐在杌凳上,又从他手里接过桃木梳,边帮他梳头边道:“我们扶桑才是真的花容月貌,若是生为女子,不知要让多少男子神魂颠倒。”
扶桑垂眸,鸦羽般的长睫洒下浅淡阴影。
类似的话他不知听过多少遍。
爹娘说过,师父说过,棠时哥哥说过,甚至连太后都说过。
可偏偏,老天爷让他生为了男儿身。
五岁那年受过宫刑之后,他又成了阉人。
十岁那年,这具残缺不全的身体长出了不该长在他身上的东西,使他彻底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只有爹娘和他师父知晓,就连棠时哥哥都被蒙在鼓里。
袁雪致从镜中窥见扶桑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扭头向这间屋里的另一个人投去求救的视线。
柳长春正用手巾擦脸,和袁雪致一碰眼神便心领神会,旋即唤道:“扶桑。”
“嗯?”
扶桑应声。
“天凉了,你娘夜里有些咳嗽,”
柳长春把用过的手巾搭在面盆架上,“你今日下值时,别忘了抓些止咳润肺的药回来。”
扶桑就在太医院当差,而他的师父赵行检乃是左院判,在太医院中的地位仅次于院使。
他有模有样地询问袁雪致几句,将抓药的事记在心里。
说话间,袁雪致也帮他梳好了头,便丢下他,和柳长春一起上值去了——袁雪致去乾清宫伺候皇上,柳长春去仁寿宫伺候太后。
为免用饭时染上气味,他们通常都是先服侍主子们吃完早膳再填自己的肚子。
扶桑站在堂屋门口目送爹娘离开,有些怏怏不乐。
今日是他的十五岁生辰,为何爹娘却只字不提?难道是忘了不成?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傻站了片刻,听见金水喊他,扶桑转身进了西次间,和金水、银水一块儿吃早饭。
东次间是他爹娘的卧房,和东次间相连的东耳房是他爹的书房,和西次间相连的西耳房则被改成了小厨房,西次间自然就被用作了吃饭的地方。
盖因他爹和他娘分别是太后和皇上跟前的红人,他们一家四口才能僭越规制住在这座名为“引香院”
的四合院里,甚至还有两名宫女伺候他们的衣食起居,俨然如主子一般,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吃罢早饭,天已蒙蒙亮了。
扶桑回到他的西厢房,戴上乌纱描金曲脚帽,换上防水的油靴,背上他娘亲手为他缝制的书袋,最后拿上一把青绸伞,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从引香院出来,沿着静园外围没走多远,就是太后所居的仁寿宫,他爹柳长春就在这里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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