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侧身让我进来,在我身后关上门。
我脱了鞋,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来。
然后我低下头,不看他,盘算着此刻到底该怎么办。
我们有过很多个和解的时刻。
我记得有一个彻夜未眠的清晨,我们俩终于决定不再继续争吵,而是坐上最早班的轻轨去郊外爬山。
冬天,轻轨上几乎没有人,我们站在两节车厢中间,紧紧地搂在一起,靠着窗口。
外面很冷,窗户上沾着水汽,整个北京都还没有苏醒,车开得很慢很慢,不知是不是我们的错觉。
我现在都想不起来那座山的名字,阿乔说很多年以前,他刚刚来到北京时曾经就住在山脚下,与很多人一起租住着一个四合院,常常断水断电。
那会儿很穷,他们几个人煮上一锅番茄鸡蛋挂面,能吃整整一周,夏天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出去打水,冬天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去澡堂子里泡澡。
我想像这幅场景,不由就笑起来。
爬山的时候,他一路拉着我的手,我们经过大片大片野生的大麻田,爬到山顶,坐下来抽了两根烟。
很冷,风很大,天气阴沉,看不到日出。
倒是忽然从四周涌来浅褐色的雾气,像是轻柔的洪水把我们浸没。
我常常觉得我们就应该是如此与世隔绝的,但是此刻我坐在沙发里,他坐在我对面一把椅子上,我又不免对自己产生怀疑。
我无法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好像他的眼神会迷惑我,让我无法做出判断。
所以我只是看着他的脚、小腿、膝盖、他的两只手搭在膝盖上。
“怎么了?”
在沉默了许久以后,他问我。
我没有说话,转过头去望向其他地方。
于是他点了根烟,看着我,房间里太安静了,他每抽一口,我都能够听到烟叶和卷烟纸燃烧时发出的嘶嘶声。
“说话。”
等他掐灭了这根烟,又忍不住催促我。
我依然没有说话。
他向来仇恨我的沉默,我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坐在车里,坐在饭馆里,他都希望我们始终处于一种交流的状态,哪怕不说话,我们可以望着彼此。
并且我们几乎每天都做爱,我们或许都彼此担忧着只要一天不做爱,我们的感情就会折损,甚至消失。
我们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没有任何共同的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俩的事情,因此我们也从不谈论其他,我们只对彼此感兴趣,只谈论彼此,现在、过去,所有角角落落和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一定剥去对方的皮,饮到对方的血,才能觉得放心。
我能感觉到他开始生气,他在房间里不耐烦地走动,叹气,把东西放下来,又拿起来。
我试图发出些声音,却觉得经过这漫长的夜晚,喉咙仿佛也被锁住。
我担忧着自己说出来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我需要看到他,但此刻我又意识到,看到他也令我痛苦万分。
我们像这样僵持着,我浑身的关节都开始疼痛,感觉唇齿间要长出青苔来。
而外面的天色再次不可挽回地暗下去。
阿乔站起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从卧室里拿起外套穿上,又把烟盒和打火机放进口袋,我想他再接下来就得去拿钥匙了,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站在离我不到一个手臂的地方,双手插在兜里,这样看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这会儿已经到了他去小饭馆与小湘吃晚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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