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他把花瓣绑在手指甲上面染指甲,用这二十只染成粉红色的手指在小床的灯影下做手语游戏玩。
我们互相枕着胳膊睡觉,每天晚上讲着故事迅速地沉浸到曼妙的梦里去。
在这之前,我总是被独自一人和故事书扔在一起,没有朋友,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沉浸到与小远蜜糖一样的友情中去。
当假期结束,我恳求小远与我一起回城市里去,在我掉眼泪之前,他居然答应了。
一跳下火车我就迫不及待地从妈妈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她正赞美我被晒成棕色的蜂蜜般的皮肤,我把小远拉到跟前,他的面孔红成两酡,拼命往我身后躲闪。
我对妈妈说:“来看看我的好朋友小远,我们决心住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妈妈咯咯地笑起来,说:“哪儿来的小人儿呀?”
她把我和行李一起塞上公交车,好像忘记了小远的存在,于是我在车门关拢前一把拉上在原地踯躅着的小远,他像小纸片人儿般上了车,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被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很紧张,我捏捏他湿漉漉的小手说:“没关系,有我在呢。”
于是他镇定下来,开始好奇地伸长脖子望着车玻璃外面的城市,闪烁的红绿灯,此起彼伏的彩色高楼,拿着大串气球的冰淇淋小贩。
甲壳虫一样排起队来的出租车亮着不同颜色的顶灯,他激动地张大了嘴巴。
后来我们挤在我那张紧邻窗户的小床上面,脑袋和脑袋靠在一起,从此我不再需要趴在玻璃上对着雾气画画,消磨那段等待妈妈下班钥匙插进门锁的无聊时间,我和小远在家里玩捉迷藏,玩强手棋,准时坐在沙发里面看忍者神龟吃蛋筒。
妈妈并没有对家里多出来的小客人表示太多的关心,她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在餐桌上多放了一套餐具,但是坚决不往里面盛任何的菜,她口口声声说:“这纯粹是浪费,哪儿来的什么小男孩?”
可是小远不就在她的面前坐着么,在椅子上缩成小小一团,于是我把我的那份饭菜分一半放在小远的盘子里面,我那么爱他,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让给他,但是他并不喜欢我的那些绣花边的小睡袍,他总是穿着自己的那身绿色睡袍。
爸爸偶尔在心情好时,会笑眯眯地问我:“你那位小客人最近怎么样了?他叫什么来着?”
“哦,爸爸,他叫小远,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等等我们就去玩办家家了,你也想一起来玩么?”
于是爸爸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怪他们那些大人,他们总是忽视那些看不见的小人,而我有了小远,我不用再担心任何人看不见我了。
明天大厦在倒塌明天大厦在倒塌(2)
只有小狗黑黑是个大麻烦,它总是捣蛋,对着小远叫,把小远追得满房间地跑,小远便尖着嗓子叫着:“它要扯烂我的影子啦,坏蛋狗!”
“可是你哪有什么影子呀,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影子的小人呀。”
我咯咯笑,用枕头遮住脸笑,那段日子里小远总是幻想自己是可以带我从窗户里面飞出去的彼得潘,但是他忘记了自己没有可以让我巧手缝补的影子。
很久以后有一天,站在tomorrow大厦的顶端,白天,看不出霓虹灯的光亮,但是巨大的铁架子底下风很大,M先生突然脆弱地缩成一团,几乎带着哭音地回忆起童年来,回忆起他对严厉挑剔而又骄傲的母亲的仇恨。
他说母亲在他的童年里试图消灭他所有的自尊,而他则每天都图谋着能够在母亲的茶里面撒上老鼠药,他给母亲起绰号,四处散布关于她的谣言,但是她总是不可战胜的阴影。
于是M先生问我:“你的童年是不是也与我一样的阴云密布?”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不,那是我最最美妙的一段时光,我总是在做梦的时候差一点就回到了那里,但是总是差一点。”
我的童年简直就是布满了雏菊和百灵鸟的,但是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过分阳光透支,才导致我得用整个冗长艰难的青春期来做偿还。
如今站在这城市里唯一的一座高楼顶端,望向底下灰茫茫的小房子,窄小的马路迂回,车子像是灰色的绵羊群正爬过山坡,而身边的M先生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老人,我早已不再需要他了,我为什么还要原谅他,我恶狠狠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还要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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