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性子直,又娇生惯养了些,眼里容不得沙子;素怜并非出身官宦,家中不过是个行医的,夫人瞧不上素怜,那也是常理。”
贺桢皱眉,道:“我说过,万万不可以出身论人。
行医者救人济世,乃是大德之事。
你家世代行医,怎么就算是‘沙子’了?”
说话间,马车已在一处山间庄子门口停下。
秋日的山野满是金脆落叶,一眼望去黄澄澄的。
贺家的老旧庄子藏在一片半秃的枝丫里,仿佛也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家。
这宅子屋瓦破落,掉了漆的门扇上裂了几道水波似的纹路,一个敞口的木桶搁在屋檐下头,里面装着前日的雨水,守门的婆子亦是没精打采的。
庭院里传来隐隐的哭声,原是两个小丫头在偷偷抹眼泪。
浓郁的药味弥散在空气里,渗得人每一寸衣衫里都是苦味。
贺桢带着方素怜踏入了这个别庄,脚步顿住。
他今年二十又五,身姿拔隽瘦削,面容清俊优逸;身上穿一袭月白暗云纹敞袖宽袍,脚踏暗紫悬银锦靴,通身皆是书卷墨气。
任谁看来,都会觉得贺桢是个自幼金堂玉马养出的贵介公子;谁也猜不到,六年前的他还是个贫病交加的穷书生。
贺桢侧头,斟酌再三,对身旁的方素怜道:“素怜,她到底是我妻室。
妻妾有别,你便留在这儿吧,我去与她说说话便出来。”
方素怜浅蹙眉心,点了点头,温柔道:“不必顾及着我。”
贺桢见方素怜如此懂事,并不因为妻妾之别而面露失落,心底略有歉疚——方素怜于自己有救命之恩。
当年,他曾对方素怜说过,若他日平步青云,定用八抬大轿娶她回家。
然而天公不作美,命运兜转,他迫于秦家压迫,不得不娶了秦家嫡女秦檀为正妻,而方素怜只能嫁给他做妾。
因此,多年来,贺桢心底对方素怜的愧疚,从未减损过。
他朝方素怜点点头,大步朝着里头的正房去了。
愈是靠近正房,药味便愈是浓。
秋日的落叶积满了庭院,也无人清扫,一踏上去便一片清脆响声。
贺桢推开了正房的房门,入眼的暗淡浑浊让他不由眯上了眼睛。
窗户合着,屋子里头没有光,药的苦味却无处不在。
一个小丫鬟守在床边,似乎是累极了;见到贺家家主忽然前来,这小丫鬟急匆匆站起来,吱着半哑嗓音行礼。
“见过大人。”
说罢,小丫鬟面带微微喜色,含泪望向床榻,小声道,“夫人您瞧,是大人来看您了!
您快睁开眼睛看看……”
只是唤了数声,都不见床榻上的人有什么反应。
贺桢缓步上前,便见得素色帷帐里躺卧着个极瘦削的女子,她匐在被褥里的模样便如一团柴杆似的;更别提那张颧骨高耸、苍白至极的面容,毫无分毫血色,黯淡的瞳眸里满是衰颓的死气。
见到她的面容,贺桢的面色微微一僵。
原因无他,实在是面前的秦檀,与他印象中的秦檀相差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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