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道:“长白你陪童先生多喝两杯,我先上去了。”
佣人端上一品锅来,又换上了新烫的竹叶青。
一个丫头慌里慌张站在门口将席上伺候的小厮唤了出去,嘀咕了一会,那小厮又进来向长白附耳说了几句,长白仓皇起身,向世舫连连道歉,说:“暂且失陪,我去去就来。”
三脚两步也上楼去了,只剩下世舫一人独酌。
那小厮也觉过意不去,低低地告诉了他:“我们绢姑娘要生了。”
世舫道:“绢姑娘是谁?”
小厮道:“是少爷的姨奶奶。”
世舫拿上饭来胡乱吃了两口,不便放下碗来就走,只得坐在花梨炕上等着,酒酣耳热。
忽然觉得异常的委顿,便躺了下来。
卷着云头的花梨炕,冰凉的黄藤心子,柚子的寒香……姨奶奶添了孩子了。
这就是他所怀念着的古中国……他的幽娴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
他坐了起来,双手托着头,感到了难堪的落寞。
他取了帽子出门,向那小厮道:“待会儿请你对上头说一声,改天我再面谢罢!”
他穿过砖砌的天井,院子正中生着树,一树的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纹。
长安静静的跟在他后面送了出来。
她的藏青长袖旗袍上有着浅黄的雏菊。
她两手交握着,脸上现出稀有的柔和。
世舫回过身来道:“姜小姐……’她隔得远远的站定了,只是垂着头。
世舫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就走了。
长安觉得她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这太阳里的庭院,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爱。
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的两只手蜷曲着像宰了的鸡的脚爪。
帐子吊起了一半。
不分昼夜她不让他们给她放下帐子来。
她怕。
外面传进来说绢姑娘生了个小少爷。
丫头丢下了热气腾腾的药罐子跑出去凑热闹了,敞着房门,一阵风吹了进来,帐钩豁朗朗乱摇,帐子自动地放了下来,然而芝寿不再抗议了。
她的头向右一歪,滚到枕头外面去。
她并没有死——又挨了半个月光景才死的。
绢姑娘扶了正,做了芝寿的替身。
扶了正不上一年就吞了生鸦片自杀了。
长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里走走。
长安更是早就断了结婚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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