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也许我是嫉妒了。”
她想,并且一再告诫自己,要努力去发掘他们的优点,要认真发扬手足之爱。
可是,这……真的很难。
就正在她检讨自己因为高龄未育和因为对母亲的强烈占有欲而对兄弟们怀有天然敌意的时候,她的目光斜到了云铛和雪铛的表情。
呵——小凤仙立刻松了一口长气。
她们脸上固然还保留着非常得体的微笑,但那绝对仅仅是出于礼貌和教养。
她们的目光和若莲怜卿的更绝非同一个种属。
“我们出去走走?”
小凤仙冲云铛微笑。
“好的。”
云铛和雪铛几乎是立刻站起——可是,已经晚了,刘大宝堪堪把一盏咖啡碰洒在了雪铛淡青色的洋装上。
半个裙摆当即变了颜色,整个房间都飘荡着浓烈咖啡香和奶香。
几分钟过后,这香就腻嗒嗒地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必须得唤服务生来清理才行。
刘勇一迭声地向雪铛道歉,若莲则赶紧地向刘大宝指出其行为的莽撞,可惜,连那管教的语调里都浸透了无法遮掩的爱意,完全不具备威慑力。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雪铛笑眯眯,一边说一边赶紧和云铛、小凤仙逃离现场——再呆下去,恐怕就不是一条裙子那么简单了。
将一屋子的声音随房门关在身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起笑了。
那一刻,小凤仙立刻觉得跟她们亲近了很多。
似乎是回到很年少的时候,姐妹们一起从大人的世界短暂逃离。
其实,她们仨过去是不曾有过类似经历的:入画房里女儿众多,但却管教甚严,小凤仙又沉默自卑,中间又有一小点年龄差距,她们很少在一起玩。
没想到,三十岁过后,竟然补上了这一课。
“先去换件衣裳,然后我们出去逛逛。”
云铛对雪铛说,询问的目光却望向小凤仙。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香港。”
雪铛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地眯了眯眼,两排浓密的黑色睫毛仿佛蝶翅开阖,美得让人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在张家,几乎所有小姐父亲的身份全都成谜,讳莫如深,唯有云铛和雪铛例外。
她们的父亲是谁,从来都不是秘密——无他,特征太过显著,根本就无从遮掩。
这对双胞胎,皮肤雪白,浓眉长睫,鼻梁高而挺,一头秀发天生就卷着无数个圈圈,从头顶蓬蓬勃勃地散开,极浓极密极黑。
以至于小凤仙在美国第一次看秀兰邓波儿的电影时几乎惊呼出声——除了发色的差异,那个大荧幕上且歌且舞的小姑娘活脱脱就是记忆中的云铛与雪铛啊!
大家都知道,当年入画的入幕之宾中有一个英国商人,一口中文说得极流利,是可以和周遭人等讨论杜甫少年时的意气之作和暮年所谓沉郁顿挫之区别的程度。
小凤仙依稀地从老人和下人以及各类闲杂人等口中拼凑出来的关于当年的那个人的故事版本,三句话就可以概括清楚:此人似乎将入画当作了东方仕女的典型化身,爱之入骨,可是入画爱的是他的钱。
他离开上海回乡的时候,曾力邀入画同行,被拒,留下大笔金钱,且叮嘱不令两名幼女再从事这迎来送往的职业。
码头上,入画前去送行,泪眼婆娑信誓旦旦地向其承诺定会待女儿如珠如宝。
其实,入画倒真不算违背誓言,她的的确确待两个女儿如珠如宝——谁说珠宝最好的用途不是待价而沽?
香港,这座港口城市,根本没有冬天。
小凤仙和云铛雪铛走在街上的时候忍不住出神——这是2月,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
可是,在这里,却一丝寒意也无。
薄薄一件外套,多走几步路之后,也恨不得脱下来挂在臂弯。
呵,这座城,最具风情的时间不是此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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