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杨琰刹时想起数年前的那个上元之夜,他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拳头,直到指节发白,才扯动嘴角,露出个冷然的笑意:“你不是在会宁么,这样匆匆赶来,莫非是有什么要事?”
他这番话说得又轻又冷,不自觉带了森森寒意,卫长轩却似没有察觉,只点了点头:“不错,我确是从会宁出发,原本还带了一行车驾,之后算着日子,还是独自先行策马而来。
原以为星夜兼程,或许能赶得及,谁知……”
他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笑得十分无奈,“进城时已经过了子时,竟没赶上庆贺你的生辰。”
杨琰嘴角那点森冷的笑意忽而便凝固了,过了片刻,才古怪地道:“你急着赶回来……是要陪我过生辰?”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过古怪,让卫长轩也愣了愣,而后极低地苦笑了两声:“我知道,穆王殿下的寿辰自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其实也轮不到我来陪你,只是……”
他话语中隐隐有些落寞,很快又笑着掩饰道:“方才进城时听值夜的京兆卫说,穆王府今晚笙歌竟夜,即使从街上路过也能听见贵人们的欢笑声从府中传出,直到三更之时,府中还燃起各色焰火,引得周遭百姓也都围拢观看。”
他说到此处,静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你这个生辰一定过得很热闹,对不对?”
杨琰神色木然地点头:“是,很热闹。”
卫长轩听了这句答话,愈发无话可说,只好微微垂了眼睑,目光垂落时却瞧见杨琰赤着双足站在地上,不由眉头微皱,斥责已脱口而出:“怎么不穿鞋子,也不怕受了风寒。”
杨琰久居高位,早已无人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此刻听了卫长轩这句,倒像是和年少时一般无二,不由微微愣住。
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对方按着肩膀坐回了榻上,而后足上一暖,却是被卫长轩握住了双脚。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身上猛然涌起一阵战栗,不由自主就要将脚缩回,却听卫长轩又轻斥道:“不许乱动!
这么大的人,还光着脚到处乱跑,平日里那些人都是怎么伺候你的。”
他握着杨琰的脚掌在手中揉搓,这双脚掌与对方单薄的身体并不相同,很有些柔软的肉感,足趾白皙圆润,蹬在手心里,如同十个稚嫩的花苞。
他记得很多年前,下雪的夜里,他也曾经这样握着对方的脚掌为他取暖,那时候的杨琰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抱在怀里像只骨骼纤细的小猫。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对方身形早已长成,变成了权倾天下的穆王,可这双脚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比自己的手掌大不出多少,又凉又软,总像那个冬夜里畏寒的孩子。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各怀心思地坐在榻上。
杨琰原本满腹阴冷的戾气,此时又化作了一腔酸涩的苦水,呛得他喉咙发疼,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还是卫长轩低声开口道:“我方才看见你拟下的诏书了。”
杨琰心中“咯噔”
一声,脊背上微微觉出些许凉意。
他原本不觉得自己理亏,倘若卫长轩闯进来时便直接质问此事,他定会梗着脖子冷笑两声,承认自己确实要夺了他的官职,还要把他关入大狱,永不见天日。
可此刻他忽然心虚了起来,他的脚掌还落在对方温热的手心里,却好像下一刻便会被对方撂开,重新落回冰冷的地板上。
卫长轩并没有松开手,只是低低地道:“其实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这些年你掀起诸多变革,先是扫清了朝中几家旧世族,后来又重整藩镇兵权。
在这几场变革中,凡是稍有违逆的臣子,皆没有落得好下场。
不说别的,就你我相熟的那些……譬如袁小侯一家,前年便因谋逆之罪被满门抄斩。
去年,尉迟锋违逆你的手令,私自出战,险些为此丢了性命。
而今,就连陈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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