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混乱之中,小泥人偶手里握着的粉色小扇子滚落在地上,陶泥捏的扇子,只有黄豆粒大小,滚到地上就消失不见了。
泥偶的其余身体残骸则和米缸碎片混在一起,被人从屋前踢到屋后,被倾覆下来的阴影逐渐覆盖。
伴随着屋内数声尖叫的尾音窒在胸中,像是被人骤然掐住了喉咙。
不过一会,嚎啕大哭声、惊呼声与喧闹声同时渐渐远去,土匪们满载着战利品扬长而去,留下比以往更加死寂的村庄。
又过了不知多久,昏暗的屋内忽然走进来一个男人。
粉色的小扇子打着转,被挡住了去路才慢悠悠停下来,滚到男人的皂靴鞋边。
被一只修长的手捡了起来。
手的主人认出来这小东西曾经挂在哪个部位,身影微微晃动,握成拳头。
那人侧面线条凌厉,唇角紧紧抿起,大半眉目都被模糊的暗色遮住,像是与黑色融为一体,似温柔,也似无情。
他身后也进来三四个体格健壮的灰衣男子,瞬间将狭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而距他们一步之遥的屋外,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外面太阳渐渐西斜,鸭蛋黄似的落日将天边染成金黄如蜜的混沌色。
小山村里起了炊烟,两三条灰白的烟雾袅袅腾起,飘入云中。
突然一队人马奔袭而至,打破了这里的一潭死水的平静,惊弓之鸟们再度关紧门窗,熄灭柴火,惊惶地捂紧了孩童的嘴,从门缝里面紧张兮兮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黑压压的人马恰似一群不小心掠过此地的鸟雀,腾空而起,直奔山脚的目的地而去。
深秋浓重的光影将山脚下孤立破落的小房子一分为二。
余大娘呆呆坐在自家房屋门口,有如木雕泥塑,她身上的衣服早已在争吵之间被扯得稀烂,一脸麻木地看看屋内,望不到头的昏暗。
虽然家徒四壁,但是她每日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等待丈夫和孩子回家。
不到十天,家里又变得一片狼藉,丈夫好不容易每天上山挖药材卖来的一点钱又被抢走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头。
她盯着刚刚被装好的两扇门板上脏乱的脚印和刀剑砸出来的痕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绝望地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已经干涸的眼底又涌出来连绵不绝的泪水。
看到数十匹马伴随着烟尘滚滚而来,她也只是默然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低头用脏兮兮的袖子擦脸,手里紧紧捏着最后藏下来的十枚铜钱。
怀中还有十两银子,是刚刚进去的那人给的。
余大娘没将这笔意外之财放在心上。
没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了,说不定马上这十两银子马上也会被山匪们抢走,
只是可怜了那几个姑娘,余大娘心里有些不忍的想,还不如昨天将她们赶走,即使被野兽咬伤啃食,也好过被贼人掳走生不如死。
黑亮的马儿在屋前齐齐停下,执着缰绳的灰衣男子们无声下马,动作整齐一致,压迫感扑面而来。
但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位羸弱且刚刚失去一切的妇人。
为首的赵继明下马后,察觉出这里的村民对外人不同寻常的抗拒,他先细细打量了一圈四周情况。
门上挂着的各种粮食被人随意踩落至地,锅碗瓢盆碎得碎,坏得坏,这里刚刚遭受过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心里已经打了个突,上前和余大娘攀谈起来,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他甚至主动撩起衣袍,就坐在余大娘面前的木墩上。
余大娘在门口枯坐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等到人能听她痛快地骂一顿张大龙。
赵继明在混杂着一部分官话的青陵方言里面艰难提取关键词,得知她们每年所得一半以上都要上供给张大龙,附近村子被抓上山的年轻女娘更是不计其数,越听越愤怒。
他到任后,就被上官提醒青陵山匪穷凶极恶,但觉得是个麻烦事,一直拖着没沾手。
直到此时,看到余大娘,他才后知后觉,升起一股不明不白的愧疚。
民生多艰,积弊已久。
他既然舍弃帝京来青陵当一方父母官,怎能后退做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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