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拐了几个弯,就是庞府正厅,厅前一老夫人,满头银发,形容消瘦,由人搀着,颤颤巍巍,正焦急地向他们来得方向张望。
印象中,母亲一直是个那个温柔贤淑的模样,如今见了,竟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都不止!
季堂心中一震,唇角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心砰砰直跳,像战鼓擂擂,又似有阵阵巨浪高高卷起,又狠狠地拍下,到处奔腾,无处宣泄。
他再也无法抑制,撩起衣摆,快步上前,跪在那夫人面前,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其余人都拦他不住,自见到妹妹那刻起就隐忍的泪水,此时终于缓缓流下。
“娘——”
他如泣如诉,如痴如梦。
这个字,有多少年没有亲口唤过了;这个字,有多少年仅在梦中徘徊了。
那老夫人亦嚎啕大哭,伸手去扶他:“阙儿,娘亲以为,今生都再也见不着你了!”
他们母子二人相拥,又哭了一场,惹得周围的人也默默掉泪。
季堂还住自己原先的院子,收拾得极为干净,竟连摆设都和走时一模一样。
他心中一动,推开窗,正对着的仍是那几棵竹子,竹叶沙沙作响,他闭上双眸,像是听见了少年的舞剑声。
庞母特地命人准备艾叶,下人们烧好热水,伺候他沐浴,季堂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屏风后热气腾腾,季堂自顾褪下中衣,散下束发,热水的包裹让他浑身通体舒畅,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回想这一切,才真的觉得自己回家了,他心中忍不住喟叹,这样真好。
待洗完,早有人备好换洗衣物,是他钟爱的雪青色长衫,绣着精致的莲花纹。
下人领着他去了厅内,已摆好菜肴,就等他一人。
席间只坐着母亲,小妹,还有五副空碗筷并酒盅,整齐列着,触目惊心!
季堂敛色问道:“雪儿呢?”
庞雪是他另一个妹妹,小他三岁,他今日回来还未曾见到。
庞悦起身,手执酒壶缓缓移步,将酒盅一一斟满,说道:“这第一杯自然要先替父亲满上,第二杯轮到大哥,第三、第四杯,便是为远在南蛮的二哥三哥斟的,最后这一杯,是给长姐的。”
季堂一滞,刚刚那句话,他没法也不敢去揣摩其中深意,似乎这样子心底间还能有些期盼,他愣了会,再问道:“雪儿呢?”
“家里出事后,母亲、长姐和我,幸好只是被卖进官家为奴,十五年冬日,姐姐熬不住风寒,就去了,没怎么难受。”
最后那个尾音低低轻叹,是诉不尽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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