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浏览一遍,一拍桌子,义愤填膺:“简直没有王法!”
这案子是他的前任办的,不干他的事,这种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情在乡下司空见惯,状纸上应该所言不虚,趁着办洋务大胜的劲头,知县决定再当一回青天大老爷,发发官威,惩处几个乡下的恶棍劣绅。
第四十三章父子游历
古语有云,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县令只是小小的七品官,但在全县百姓面前就是父母官,天一般的存在,哪怕是乡绅财主,只要没有过硬的靠山,知县想弄的他家破人亡,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如今知县老爷要为陈老爷出头,哪用得着亲自出马,发一张牌票,快班的衙役就把几个被告用铁链子给拘来了,陈家族长在村里耀武扬威,到了县太爷的大堂上两腿都站不住,陈永泰是秀才出身,仗着功名竟敢不跪,两旁皂吏拄着水火棍在地上连续猛捣,齐声低吼喊着堂威,没见过大世面的小百姓哪里受得了此等威吓,不自觉的膝盖就弯了。
古语云,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陈氏族长好歹也算一方乡绅,即便遇到官司也不怎么惧怕,无非就是花钱撒,但是当他看到坐在县太爷公案旁的洋装男子时就傻眼了,那不是陈永仁么,居然活着从花旗国回来了,而且混得人模狗样,公堂上都有他的座位,这可上哪儿说理去。
“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县太爷一敲惊堂木,陈永泰壮着胆回答:“回老父母的话,小人是光绪三十年的秀才,有功名在身……”
“大胆!
既是秀才,自当饱读圣贤书,怎么还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你这功名,不要也罢,明天给督学打个招呼,把你功名革除!”
陈永泰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扑通跪倒:“冤枉啊!”
县太爷又是一拍惊堂木:“还敢狡辩,苦主没说冤枉,你这凶犯倒先喊起冤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话听音,案子还没开审,县太爷的态度就很明显的偏袒原告方了,这案子的审理结果可想而知,命案重大,一天审不完,两个被告被押进牢房,择日再审。
决定一件案子的输赢并不在公堂之上,而是在私底下,陈家族长入狱之后,家里就开始上下打点了,银子流水一般往衙门里送,三班六房的衙役书吏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精明角色,这案子有大老爷偏袒原告,被告送再多的礼也是白搭,他们自然不会据实相告,就拿模棱两可的话哄着被告,可劲的收取贿赂。
刘彦直不想在此多耽搁时间,他出手可比被告阔绰多了,动辄就是一百两银子这样的大手笔,整个衙门上上下下都被他打点了一遍,案子进展神速,没三天就出了结果,陈永泰侵占财产,逼死人命,革除功名,从严判处秋后问斩,族长的罪证模糊,即便判决也不会很重,刘彦直索性买通牢头,两个狱卒半夜里将族长用被子蒙了,拿灌了铁砂的布袋一顿乱锤,全是内伤外表看起来好好的,第二天人就死了,衙门就说他旧病复发,瘐毙狱中。
族长暴毙引起了事端,陈家村的村民们在别有用心的人的唆使下,居然集体前往县衙闹事,说要讨个说法。
县太爷大怒,冷笑一声说这些不知死的刁民,且看本官的巡防营如何收拾他们。
庚子之耻后,各省都在努力办洋务,开厂矿,造机器,编练新军。
湖南乃穷乡僻壤,不比京师、江南,虽然也在练新军,但穿的还是号坎,拿的还是火铳,只不过名字从绿营变成了巡防营,宁乡县就有一支装备后膛枪的巡防营,打洋鬼子不行,镇压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
巡防营连枪都没放,拉出阵势来就把老百姓吓跑了,刘彦直又花钱请了说书先生在各处宣扬陈永泰的恶行,众口铄金,全县的百姓都知道了这档子事儿,陈家村的族人就再没脸出来闹事了。
族长横死,家里的田地房屋也全都卖光,变得一穷二白,这一脉一蹶不振,被族中其他支脉取代,陈永泰罪有应得,上报刑部复核之后,明年秋后就开刀问斩,至于自缢身亡的陈刘氏,刘彦直花了一千两银子,请知县代为奏报,给她在村口立一个贞节牌坊。
刘彦直担心明年辛亥革命的不确定因素影响陈永泰的死刑,又花钱买通人给他饭菜里下了药,即便免了死刑也活不了几年,办完了这些事,他觉得勉强能对得起陈刘氏等人冤死的魂魄了,再去墓园查看,果然怨气淡了许多。
……
办妥了陈永仁的家事,刘彦直辞别了知县,带着小陈子锟继续北上,游历祖国名山大川,有火车就坐火车,有轮船就坐轮船,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就租马车牛车,雇二人抬小轿子,从湖南走到湖北,在武昌乘船西进,游览三峡名胜。
父子俩包了一艘船,每日除了观风景就是练枪,习武是强身健体和自卫为主,想要有所作为,必须娴熟操作枪械,二十世纪的中国,最风靡的就数盒子炮了,也就是刘彦直皮箱里这两把毛瑟c 96自动手枪。
盒子炮是大型手枪,对于十岁小孩来说沉重无比,小陈子锟是当做冲锋枪一样端着来打的,这孩子枪感极好,刘彦直买了上百个葫芦当浮动靶子,一个个往江里丢,他练了几天后就能弹无虚发。
三峡风景壮美,两岸尽是雄浑大山,极目远眺,能看到山间的悬泉瀑布和山顶的奇异松柏,偶有猿猴在高处啼叫,声音凄惨婉转,江里礁石不断,行船艰难,有时候要靠岸上的纤夫来拉,纤夫尽是贫苦百姓充当,衣不蔽体,赤足行进,让小陈子锟饱览了人间疾苦。
船经过夔门和白帝城,抵达了重庆,在码头靠岸,数百级台阶上是古老的重庆城楼,青灰色的城墙下熙熙攘攘尽是人,重庆是个大码头,江湖气息浓郁,到处都是袍哥的天下,袍哥就是哥老会,与青帮、洪门并称三大江湖帮派。
刘彦直为了让儿子多些阅历,在重庆盘桓数日,打了几场架,结识了一帮袍哥兄弟,尝够了火锅,这才西进成都,再沿着茶马古道进入西康境内领略高原风景,再往西就是西藏了,这个季节不宜深入,父子俩原路折回,坐船回到汉口,改乘京汉路火车北上进京。
蒸汽机车托带着载满旅客的车厢,一路从汉口越过大别山,经过孝感、信阳、驻马店、许昌、郑州,穿过中国第一座横跨黄河南北的钢结构铁路大桥,再途径新乡、邯郸、石家庄、正定、保定、终于抵达京师正阳门火车站。
火车站前的马路边,残雪犹在,正阳门箭楼巍峨耸立,呈现着帝都的荣光和凋敝。
第四十四章那年我也在北京
正阳门火车站有两个,京奉线停东车站,京汉线停西车站,一东一西,遥相呼应,车站前停满了人力车,这种两个大细胶皮轱辘的洋车在上海被称作黄包车,在京城被称作胶皮,火车站是趴活的好地方,旅客们拎着行李,拖儿带女从出站口走出来,车夫们围上去招揽生意,遇到远路的就喜不自禁,遇到近路的索性不拉,做派和后世同行们一脉相承。
这父子俩穿的气派,一出站就吸引了在车站周边讨生活的人们的注意,一群乞丐凑上来要钱,刘彦直见他们和儿子差不多的岁数,一个个流着清鼻涕穿的破破烂烂的,心中不忍,拿出一把铜钱来撒出去,引得他们哄抢,抢完之后一哄而散,只剩下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鼻子,因为一个大子儿没抢到,还把捡来的一罐子烟蒂弄洒了。
刘彦直拿出一枚龙洋,拍拍儿子的肩膀,指指那孩子,小陈子锟走过去,将银元放在小孩手中,不顾对方错愕的眼神,转身跑回来,开心的不行。
父子俩继续前行,前面一排胶皮团的伙计都站了起来,招揽着生意,排在前面的尽是身强力壮穿着干净利索黑棉袄的车夫,刘彦直却看都不看,目光越过这些青壮,落到洋车队伍的末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车夫身上,那车也破的不行,车漆都快掉完了。
父子俩上了这辆四处漏风的破车,车夫千恩万谢,先把腰间的布带子杀紧,这才拉起车把,迈着小碎步往前走,头也不回的问道:“这位爷,您上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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