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宗义抬着袖子抹汗,又不能对着卫善哭穷,种些瓜菜,比外头买来要便宜得多,他积攒的铜钱都要用秋季选官上。
卫善让青霜抱着那篓水瓜回去了,章县令一路送她出去,民人散了大半,还有一小半儿聚在衙门口,谁也不关切秦生到底怎么判,赵家那个姑娘又是哭的,都想来看一看公主生得什么模样。
身后跟着一群人,卫善还有兴致看看街市行人,青霜捧着个篓儿,民人便各自上前送了许多东西,枝上剪的香花,担上挑的果子,还有人拿荷叶裹了一整个糖油煎糕。
章县令一路忐忑,行到船前也没得着卫善一字一句,喉咙口似堵着碎石,还得恭送公主上船,同吴副将拜别。
卫善在船前停了下来,她步子一停,章县令也跟着停顿,卫善笑了一声:“待我走了,章县令是不是可惜犯案的不是船上护卫?”
要是这回当真是公主的护卫,这场戏才能更好看些。
卫善此刻不欲计较章宗义那点私心,问了这一句,也不等章县令怎么下跪,拎着裙子上船去了,青霜和魏人杰,还有吴副将那几个兵丁,人人手上都拎满了东西。
沉香几个看得莫明,分明是换了衣裳出去的,怎么还被人认了出来,看卫善面上带笑,凑趣道:“甚事这样高兴?”
卫善嘴角一翘:“看了一场戏。”
几个小宫人围着青霜问案子断得如何,听青霜嘻嘻哈哈说赵家选婿的事,后来判的是秦生劳役五年。
广白竹苓在宫中哪里听过这样的事,扯着她的袖子问个不住,又问她姓苏的和姓秦的,哪一个更俊些。
大夏宫庭只征宫人,而不放归宫人,多少采女进了宫,一辈子都没能踏出去过,等到大夏末年前朝后宫混乱丛生,后宫里有结对食的,也有同侍卫私奔的,当年破宫,趁乱就逃走许多宫人,一夜之间京郊各县多了许多生得貌美的年轻女子。
余下这些要么是年小,要么是胆小,躲过了贺明达的军士,这会儿也到了懂事的年纪,凑在一处说别人选婿,自己先笑起来。
青霜半知不解,把那妇人说的话原词儿说了,两个看上去都力壮,要不然也不能推磨挑担了,只秦生长得浓眉大眼,更讨人喜欢。
小宫人们听了咬着袖子吃吃笑,有叹就此断送一桩姻缘有,也有说赵家老翁糊涂的,船入江心了依旧聒噪个不住,沉香咳嗽一声,这才散了。
卫善坐到桌前铺开纸笔,把这事儿当作笑话写给秦昭,信末提了一句章宗义,到底能不能入秦昭的眼,是不是还能写出那一篇名满天下的檄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两日耽搁了行程,船一路张帆,驶得飞快,卫善这一封信还未发出去,就先接到了卫敬容和秦昭写来的两封信。
都是一模一样的黄封儿,拿到手里捏一捏,鼓起来的那一封里头有个圆溜溜的小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秦昭寄来的,卫善心里猜测他寄了什么,伸手却先拆了姑姑的,拆开一看,微微怔忡,这一回没有自己横在中间,秦显求娶竟这么容易,两世到此,碧微全的去是上辈子的心愿。
卫敬容在信里着实没那么高兴,若不然也不会只有寥寥两句,既无欣喜也没报怨,等再往下看,便知是侧妃,正元帝还依前言,选民女进宫,挑选身家清白,性情温驯的选作太子妃。
卫善抿着唇,想给碧微写信,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原来身上怎么也有公主封号,正元帝该给她招一个驸马宾客,建公主府,享食邑。
卫善曾替她打算过,若是不跟秦显有什么牵扯,这一条路也算安稳平顺,驸马宾客从功勋朝臣子弟中挑选,正元帝要脸面,总不会挑得太差,姜家又有侯爵在手,能安闲一世,可她从此之后就是姜良娣了。
第一批从京郊送选的女子已经入了掖庭,卫敬容把她们安排在掖庭各院之中,先按籍贯分派屋子,一同来的便住在一个院子里,等到初选筛过一轮之后再分院落。
秋日里复选时,良娣二人良媛六人,还有承徽奉仪,粗算一算,要把东宫人员齐配,总得有五十几人,各人也已初定名份,该按照规矩分主殿配殿居住。
姑姑是不会给太子身边添这许多人的,也不会一次就按制填满,但各个封号的也总得有几个,哪怕只挑六七个,碧微又怎么受得住。
六月酷暑早至,正元帝实在受不得腿胀,领着一众人去了离宫避暑,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妃嫔都跟着,只有杨云翘留下来照顾齐王秦昱。
碧微依旧还住在离宫里,她同那些选上来民女不一样,不能混在一处由着训导尚宫一同教导礼仪,她就在飞霞阁里,身边配了两个尚宫,只教她一个人规矩。
最高兴的是赵太后,她很喜欢姜家这个姑娘,知道要给她孙子作侧妃,难得开了一回首饰匣子,取出几根金簪,又寻出两匹蜀锦,赏赐给她,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开枝散叶的话。
原来碧微在宫妃之间坐着,是得封的公主,皇后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如今却是太子未来的侧妃,待她自然不同,有些话当着公主能说,当着太子侧妃却不能说。
卫善不知到底是秦显强求,还是碧微有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落笔几回都不能成文,写了几次都又揉成团堆在书桌上。
心里烦闷,把笔一扔,宫人送了冰盏上来,她也没心思去尝,摸着秦昭的信,坐到窗边,开了格扇窗户,江风吹在脸上才算好受了些。
秦昭的信依旧只有画没有字,画的还是麟德殿的南窗,他一天也不知有多少个时辰坐在窗前,卫善一看便先有了几分笑意。
他画的是麟德殿前落的满地石榴花,窗框上还停着一只鸟儿,信封里鼓鼓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是两只刚刚泛红的小石榴。
卫善倏地笑了起来,两只石榴经过路途竟没干瘪,盈盈绿意中带着一点石榴红,正落在卫善手掌里,圆溜溜的有梗有蒂,沉香过来添水,一看就笑起来:“公主要不要拿这个串起来当耳坠子戴。”
树上刚结的小石榴小葫芦,宫人们都能摘下来串起来当耳坠子,就像耳里挂了两个小灯笼,贵人们戴金子打的,宫娥便戴时鲜的,要多少有多少,巧手串起,悬在耳上簪在头上。
卫善觉得有趣,让沉香串起来给她戴上,取了镜子一看,倒真像在耳朵上挂了红灯笼,沉香笑问:“这会儿宫里的石榴只怕才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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