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敬容最看重姓苏和姓甄的两位姑娘,便是这俩人个从来不嚼舌不打听,进了宫,能闭得紧嘴关得住耳,头一样便先立住了。
丹凤宫铺着大红缠枝牡丹纹绒毯,底下烧了地龙,摆了碳盆,屋子里暖烘烘的,卫敬容穿着大毛衣裳坐在窗边,开着窗户口看外头白皑皑的雪景。
此时雪住了,几个宫人正在洒盐扫雪,扫开一块干净地方,把铜熏笼抬出去摆上,把明日冬至大宴要穿的衣裳熏一熏。
卫敬容自怀了身子便闻不得烟味,再好的熏香点起来总有烟,这才挪到外头去,铜盆里倾上热水,那香味一层层的染到衣服上,吸饱了蒸气,再挂上一夜,明儿一早祭祖的时候穿。
结香往牛皮囊里灌上热水给卫敬容暖手,她连手炉都不用,受不得碳火烟气,抱了牛皮囊,睇一眼结香:“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了,立在身边又吞吞吐吐的作甚。”
结香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太子殿下央奴婢说情,奴婢有什么脸面能跟娘娘说这些,不过看着太子关切,多嘴一句罢了。”
卫敬容笑看她一眼:“这孩子还敢弄鬼,说动我有什么用,我是喜欢姜家这个姑娘的,可他爹自
来厌恶这些事,如何说动他才是道理。”
天下当婆婆的都能挑一挑儿媳妇,只有卫敬容,三百来人里要挑个样样都让人满意的却不容易,苏家的赵太后嫌弃她不够圆润,不是宜男之相;甄家的规矩是规矩,却也生得圆团团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可人又太木,半点儿不灵动,总都欠上些,难讨秦显的喜欢。
可他喜欢的,心思又着实太重了些,心地清明还好,就怕她钻进牛角,那便不是东宫之福了。
卫敬容蹙蹙眉尖,赤芍捧了一碟子奶点心来,她挑一个吃着,小口咬在嘴里,看来看去最讨人喜欢的姑娘还是善儿。
姜家姑娘初来时,卫敬容确是喜欢她的,懂得进退知道分寸,可如今再看她,便是过于知道分寸了,毛病确是挑不出来,可也难让人心生亲近。
结香觑着卫敬容的脸色陪笑一声,心里知道娘娘对长安殿那位姜姑娘的心思淡了下来,炊雪倒是来报过一回的,身份不同,送信来的办法便也不同,可娘娘最不喜欢的便是想得太多的人。
结香帮着说了那一句,见卫敬容没有这个心思便又跟上一句:“我听说这位姜姑娘这些日子往宜春殿里走得很勤。”
叫她奉承赵太后是卫敬容的意思,她也确是奉承得极好,杨云翘挑唆赵太后要那尊白玉观音,便是她送来的消息,跟着赵太后自个儿说漏了嘴,叫正元帝知道了。
卫敬容心知她是个得力的,可总是难以亲近,听见结香这么说,抬一抬眉毛,她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正元帝是打定了这个主意的,只不知道秦显会不会去走赵太后那条路。
赵太后果然同正元帝闹了起来,孙子来求她,想的办法极容易,告诉她说姜碧微的八字极好,跟他的最配,若是得了她当正妃,往后福泽绵长。
赵太后心里是很喜欢她的,日日陪着她一道念经,还教会了她打叶子戏,说是教,就是凑起一个局来,几个宫人拿着花牌,陪赵太后解闷儿。
拿出一串铜钱来,一局几个钱,赵太后便觉得极有意思,翠桐在一边帮她看牌,几个人再装模作样给放放水,她玩得兴起,本来冬日里也不能种菜了,天天闲着也是闲着。
为了这事儿,徐淑妃还往长安殿里送了东西,老太太一忙便想不到小孙子了,也不必她天天抱着孩子在大冬天里走上一回,到宜春殿里去给老太太“抱孙子”
。
学会了花牌又学各地的玩法,宫人们也常有戏赌的,太监尤为爱赌,后来赵太后都不必翠桐替她看牌了,自己也能赢上几局,还把思恩公夫人也叫进宫来陪她一道玩。
身上穿的裙子鞋子也都是她的手艺,赵太后没孙女儿,知道这个已经定给孙子了,原来一百个看不上卫敬容,不意隔代了倒亲切起来。
赵太后心里喜欢了她,孙子又这么央求,她便趁着正元帝给她请安,把话给说了:“我看她很好,你媳妇也就是这两年才好起来的,她这么孝顺我,八字儿又旺我们兴旺,怎么就不能当大妇。”
正元帝同她扯也扯不明白,赵太后认死理的本事比他还强些,一旦认准了,便不肯开口,正元帝连连摆手:“娘别掺和这些事。”
赵太后还是那个道理:“你讨媳妇的时候没问我,如今孙子要讨媳妇了,怎么就不能听我的?譬如她是选出来的,还有哪儿不如意?”
赵太后跟着就要抹眼泪,正元帝一看她便知道她要从他那“短命的死鬼”
爹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当了皇帝也没能给赵家什么体面,光是想便头晕,急急出去了,把儿子宣到紫宸殿来。
上回秦显冒雨过来,这回是雪晴初霁,天色幽暗,风比落雪的时候还更冷些,秦显性子火热,从不畏冷,穿着夹衣便过来了,正元帝原想大骂他一通的,一看他穿着棉衣,连斗蓬都没穿一件,把自己的衣裳给了他:“仗着年轻就胡作非为,老了且有你苦头吃。”
秦显耳朵一热,嘿嘿一声笑了起来,披上正元帝的衣裳,坐到火盆边,让小太监去拿取一碟子红薯花生来,给正元帝烤花生下酒喝。
正元帝看儿子这付小心的模样,依旧鼻子里头哼哼,越是如此越不能叫他如愿,看自己的时候不分明,看儿子倒明白起来,若不从根上正住礼法,往后儿子少不得要被女人拿捏。
“旁的我都依你,这个不成,你到我这个年纪,也就明白了。”
正元帝眼看儿子把花生衣都搓掉,烤了一小碟子花生送到他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话,捏住一个扔进嘴里。
殿里被火烤得暖烘烘的,秦显闷头剥花生,鼻尖上全是汗珠,也没把正元帝给的衣裳脱了去,他闷声闷气:“爹让我读史,袁先生也爱讲史,我读了,大夏前朝后宫之乱,我可未曾听见陈氏外戚为祸,只听说过宠妃为祸。”
正元帝被儿子戳了脸皮,气得一杯子磕了过去,气动之下依旧不舍得,杯子扔出去了,碰都没碰着秦显,倒是茶水淋湿了他的衣摆。
秦显知道亲爹舍不得打他,一脚茶叶还笑起来,正元帝挨在榻上都没坐起来,挥手两下:“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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