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奏折搁到一边,手里翻着下一折,眼睛一瞍人便挺直起来,眼睛定定看着奏折上的三个字,心里默念“林文镜”
,王忠从帘子外转进来,伏低了身子问道:“老奴耳拙,陛下要宣哪一位大人?”
原来他竟不知不觉把林文镜的名字念了出来,又坐得一刻,坐到王忠拿余光看他,这才握紧了拳头一挥,喉间一紧:“你退下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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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浮金
正元帝把那奏折卷进袖中,撑着桌子站起来,反手叩住后腰,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紫宸殿后露台上,紫宸殿是前三宫最末,再往里便是后廷,抬眼望出去。
宫中遍植银杏,此时银杏渐黄,连绵一片,仿若翠瓦浮金,只有还未修成的甘露殿里种着百年梧桐,正元帝一看见林文镜这三个字,便似他此刻并非身在皇城,恍惚间又似还坐在业州卫家的大宅画帘堂的那株银叶树下,看卫敬禹和林文镜二人对弈。
他那时不过初初学棋,才刚识得这些格子,两人都不执棋子,只报出格数,由棋童把棋子摆到棋盘上,两边都闭紧了眼睛,谁先张眼看了棋盘,就算是谁输。
正元帝年轻的时候就极有主意,他不愿意耕田种地一辈子当个佃户,也不愿意走街摇鼓当个小商贩子,天下一乱,他结交的本就是有些志的好汉,那会儿说的有志,便是心里有主意,趁乱发财也算得一样。
正元帝年轻的时候手上疏散,有几个钱便全撒了出去,随处认识的朋友,手上有了钱请人吃一碗粗酒,因着性情豪迈,倒也交上些朋友。
也正是这些朋友引荐他,说他手上有些功夫,身高力壮相貌威武,单看相貌便是勇士,正是用人之际,这样的壮士自然得召到麾下。
他到此时还记得当年头一回见到卫敬禹的模样,还当也是个大汉,谁知见着人却斯文儒雅,身着长袍头戴玉冠,哪里像个将领,倒像个教书先生。
他那时还是秦大牛,不是秦正业,卫敬禹看他力壮,留下来当亲卫。
日子好过一些,也依旧见人行礼,卫敬禹有二十来个护卫,要想在这二十人里出头,也不是易事。
他不甘如此,眼看里头识得字的,就能多受提拔,他便着意结交书房书童,请他教自己识字,原来胸无点墨,识的字不超过一双手一只脚,堪堪会写自己的大名。
那些掉书袋的话说得白些,他都能懂,所欠的不过文理,谁知越学得多了,竟越有滋味,卫敬禹喜爱兵法,摆出沙盘推演。
他自有人论兵法,林文镜便是其中之一,只偶尔也让这些个护卫出出主意,连着几回问到他身上,他都能想出办法来,绝非束手就死,卫敬禹这才把他调到身边。
知道他在学字,还给他银两买纸笔,原来听他们说话总是云山雾罩,学得越多,越能听得明白究竟说些什么,这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些志气有多可笑,也不再愿意回到乡间。
业州卫家势力越大,各方来结交的人便越多,直到青州城的叛军杀来,想吞并业州,太守急忙逃命出城去了,卫敬禹领着城中残兵和卫家私兵一同抵挡,从此业州城的城墙上便不再立着大夏的王旗,而打出一个卫字,秦大牛也变成了秦正业,一年里从帐前卒升到参将。
王忠取了披风来,正元帝摇一摇头:“我哪里就用得了这些。”
年纪越大越是力不从心,试想自己若能年轻个十岁,又是怎样的天下。
王忠躬身低腰:“陛下才添了小皇子,自是龙虎精神,可奴既侍奉陛下便当尽心尽责,不敢有半点躲懒的。”
站得久了,露台上的风扑面而来,已是深秋时节,站久了确是有些凉,正元帝顺势把披风披上,让王忠退到一边,这才把那份奏折拿出来。
林文镜若是活着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悄无声息,正元帝此刻能想起来的还是当年他们意气奋发的样子,他少读诗书,却知道两人月夜对酌时有多么激昂,待看见底下一行字,怔在远地。
断腿眇目,原来他成了一个废人,正元帝把奏折一塞,急步转身,身子一晃竟有些眼花,也不坐辇,直往丹凤宫去。
卫敬容正在操办满月宴,依着秦昰的旧例来办,对徐淑妃的娘家多有赏赐,既有了皇子封了淑妃,总得加恩,徐淑妃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叫作徐文清,听说也在念书,这回还考了秋试,只是没中,问一问是要加恩得封还是继续科考。
眼看正元帝急急过来,倒有些诧异,她怀着身子,不能伴驾,此时正元帝该去看看新生儿,徐淑妃还未出月子,符美人封美人两个就在偏殿,他怎么也不该这时候过来。
待见他脸上喜怒未定,心知有事,可王忠也不及送信过来,抬眼看一看,笑起来:“今儿光禄寺进的好鸭子,我正说这一桌子菜也太多了些,你来了倒正好。”
正元帝坐到榻边,看一看光禄寺送的一桌子菜来,确是用了心,荔枝鸡竹结鸭芙蓉蛋笑问一声:“可是善儿献上来的南菜师傅做的?”
卫敬容点一点头:“倒是她知道我,知道我不惯吃那油厚味重的东西,这一个师傅来了,我倒能多吃上些。”
替他挟一片宝塔肉,夹在软面饼里,油肉比瘦肉还多,吸饱了酱汁,正元帝咬上一口,口里道:“一样的肉,这功夫就不比寻常,你要是喜欢,让他们常常送上来就是。”
卫敬容原来是再不碰这个的,自己也包了一块儿咬在嘴里吃着:“我原来最不爱这些大肉,倒馋起来,莫不是肚里的要吃。”
眼看今天正元帝是没心绪说家常的,使了个眼色,不叫秦昰过来,让他还在哥哥那儿玩,吃一半张饼正元帝这才问:“你可还记得林文镜?”
卫敬容微微一怔:“怎么?自然记得,找了那么些回,却没寻着,怕是早已经去了,叶姐姐只怕也跟着他去了。”
中元节里还替卫家那些英魂放过河灯烧过纸,不意正元帝突然提起,卫敬容一说完,他便道:“他非但没死,就在业州,善儿来信就不曾说些什么?敬尧就没写过信来?”
卫敬容手上一紧,把饼儿搁到盘上:“善儿哪里知道这些旧事,敬尧倒是写过信来,都是些胡话,怕是他醉中写的,我看过了也没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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